早年間,下貿工商所里養着一隻狗,是那時下貿所的於所長不知從哪裡弄來的。這狗也沒什麼特別的,無非是着一身土家狗應有的黃。那狗剛來到所里的時候,還驕小的可愛。給它起名時,不禁的就想起了《唐伯虎點秋香》里的旺財來——於是旺財的名字就這樣叫開了。
我們的於所長對它倒是挺照顧的,每次都是他給狗喂的食,所以這狗是最最聽他的話的,每次他一來,那狗就親熱的在他身邊搖尾巴,用於所長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搖得尾巴都快斷了。
我已經不記得這狗是怎麼長大的了,因為我從來沒關心過它,也從來沒給它餵過食,甚至於連叫喚它一聲都沒有。究其原因,也許是我小時候家裡養過很多狗,對狗只覺得稀疏平常的很了。總之在狗眼裡,於所長是它真正的主人,而其他人只是和它生活在一起而已。
這狗長大后,看家護院的事倒還做了不少,它也挺盡責,見到陌生人進來就開始不停的亂叫一陣。有一次,市局監察科科長暗訪到我們所里,那狗顯是被他的威嚴震住了,竟狗眼不識泰山的亂叫喚。——就因為這一通的亂叫,這狗的厄運也就來臨了。市局婉轉地發下話了——具體是什麼內容我也是不知的,我估摸着無非就是這狗防礙了他人前來辦事之類的云云。總之最後的結果是我們的於所長決心大義滅親,把它驅逐出工商所了。
為了把旺財送走,於所長可是真花了不少心思。送人吧,這麼大的成狗似已沒人會要。送給屠夫宰了吃肉可又怎生捨得。想來想去,他終於下定決心把旺財扔了,由它自生自滅去。當然這決定他也是下得很久的。
終於有一天他鼓足了勇氣,叫來了我的師姐夫“嘎松(音譯)”。當時所里的車是一部有后抖的皮卡車,嘎鬆開着車,於所長坐在副駕上,而旺財則被扔進了后抖里。旺財坐在後面,不知道厄運已經降臨,兀自的扒在車后抖上一任顛簸。他們把車順着順昌的方向開,感覺開的比較遠了,就下車把旺財卸在當場。可憐的旺財哪裡知道它的主人竟已經把它拋棄了……
以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裡,於所長經常提起旺財——經常念叨着它被遺棄后可能遇到的種種遭遇;幻想着它許是被哪個好心人給收養了——對面走來一隻大黃狗,他就會咧開嘴說:“嘎松,你看旺財來了”。大家也就附和地跟着一陣笑。
再後來,旺財漸漸的被我們遺忘在記憶里了……
很久很久之後的一天,我們開車上班途經梨樹村的時候,看到了一大群野狗堆里的一隻大黃狗,於所長突然冒了一句:“嘎松,搞不好就是旺財在前面等你哩”。話音還未落定,全車人都定了眼睛愣愣的盯着那隻大黃狗端祥——真是旺財!!!全車人都不約而同的叫了出來,眼中充滿着驚詫之情。過了這麼久,這狗旺財並沒被人收養,而是從順昌那一路輾轉幾十里地到了此處,竟淪落成了一隻野狗了……野狗就野狗唄,好在那裡野狗成群,自是有伴。——誰叫它當初嚇了狗眼的,竟不給我們的科長存些臉面,犯下了那麼大的政治性錯誤,這不識時務的狗。……那車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絕塵北去。只留下旺財在後面一路狂追。
後來我們每一次上班或是下班路經梨樹村的時候,旺財都會等在那裡,用一雙渴望的眼神盯着那輛它熟悉的車,然後跟着那車一路的狂奔。而我們的車還是一日復一日的絕塵於南北之間。
那梨樹村其實離夏茂鎮很近,也就十來分鐘的車程。我們總是想着,那狗旺財要是延着我們車開的方向一路北下,興許就會跑到工商所里去了。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旺財在梨樹村呆了數月後,終於找到了家的方向,出現在工商所的大門口,搖着它那似斷非斷的尾巴。我們的於所長又咧開了嘴笑着說:“嘎松,旺財真來了。”我們都將信將疑,全跌跌的跑出去看——真是旺財。
接下來的數日里,大家什麼也沒說,那狗也得了幾日的清閑……。終於有一日,我們於所長耐不住了:“不行,還是得把它給扔了”他說。於所長是個政治敏感性很強的人,哪容得了犯這種包庇的錯誤。
於是又過了些天,他又叫上嘎松,一樣的開着車、帶着旺財向順昌方向駛去。有了上次的教訓,這一次他們把車開得更遠了,一路的開到順昌境內。然後兩個人下車扔狗。這狗似乎也意識到了同樣的悲劇又要發生了,死死的賴在車上,身子直往後退,硬是不肯下來。後來它在退讓中,不知怎的一隻腿竟被哪個縫隙卡住了。整條狗被活活的掛在車外,惹得它嗷嗷的疼。我們的於所長使勁把它拽了出來,往公路邊扔——那狗旺財至此才明白,它的主人已經徹徹底底的不要它了。雙眼只悲悲的回首一翻,便決絕的向順昌方向顛跑而去……
從那以後,再沒人提起過狗旺財,也再沒人見到過狗旺財了。
寫於2012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