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年前,表姐嫁到了新疆的溫泉。姨媽捨不得女兒遠離,送了一程又一程。新疆路遠,遠得姨媽做夢也夢不到影兒。那時節山裡日子清苦,眼瞅女兒無陪無送遠嫁,姨媽好心疼。表姐臨出嫁的頭一天晚上,姨媽拉着表姐的手聲嗓哽咽着說:“孩子啊,日子再苦,叫你就這麼兩手空空去嫁人,當媽的也實在不忍心!都怪當媽的沒本事拖累了你啊!”表姐強裝笑臉寬慰母親:“哪能說沒有陪嫁呢!該帶的我都帶着了。您不是老早就教我,好男不在分家上,好女不在陪嫁上嗎?”說著,表姐還真就打開了自己的小包袱。一個箇舊報紙包成的小包擺放在姨媽面前。那是一包包的各樣蔬菜籽兒,蘿蔔、大蔥、豆角、香菜、芸豆應有盡有。表姐告訴姨媽,她要把這些家鄉的種子帶到新疆,種到新疆,讓新疆的溫泉長出地道的山東蔬菜。她將吃着自己種植的家鄉菜時刻不忘故土和母親。那一夜,母女同睡一個被窩,要說的話很多,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姨夫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一輩子也沒走出過大山,當聽說自己看着長大的女兒要遠嫁邊疆,說什麼也不肯鬆口。表姐說丈夫是個轉業軍人,邊疆需要大批的年輕人去建設去開發,自己是個共青團員,知道該走哪條路。姨夫姨母拗不過女兒,只好答應。表姐又何嘗捨得遠離父母!然而,表姐不肯悲悲切切,她在被窩裡給母親描繪新疆的明天,儘管遙遠的邊陲到底啥樣子自己並不知道。——這就是那個年代表姐的抉擇!……
印象中表姐只回過一次娘家,那是八十年代頭一個夏天。我趁了暑假去姨家看望表姐。表姐已是年近半百之人,身板硬朗,精神矍鑠。她跟我講起新疆的許多的新鮮事兒。講得最多的是她在生產建設兵團的菜地。雖說溫泉這名字跟水有關,可那兒偏偏缺水。瓜菜之類又天生是水性物件兒,沒有水種菜地門也沒有。表姐沒有被困難嚇倒,她選用了家鄉的耐旱的青皮蘿蔔,收成果然不錯。團里開表彰大會,兵團領導上台親自為表姐佩戴大紅花……聽着這些我真替表姐高興。別看錶姐平時少言寡語,卻有本事把咱膠東的土產種植到青藏高原,讓那麼多的兵團戰士嘗到了山東半島的風味。
如今表姐已經退休,可她還是閑不住,每次來信來電話總是提到她的菜園。就知道她還在種菜,依然為兵團戰士服務,依然為大家種植那已經繁衍了機時代的青皮蘿蔔。植物學家告訴我們,植物的種子靠着自然之力可以傳播的。風吹草動,雨水沖刷,以及飛禽走獸吞食銜含都是傳播的途徑,然而,就因為目的性差其傳播速度就十分緩慢。我的表姐目的十分之明確,她用一種超自然之力一下子將渤海之濱的傳統的種子遠播到祖國的西部邊陲,作為一個生存方式的實踐者,這算不算一種壯舉呢?
姨媽也曾去過溫泉一次,因為水土不服,只住了個把月,臨走的前一夜,母女倆又擠在一個被窩,掏心掏肺說體己話兒。姨媽要表姐勸勸表姐夫想方設法調回去,表姐卻說:“媽媽,我出嫁時候帶來的菜種在溫泉已經種了幾十代了,越來越長的水靈旺勢,女兒一個大活人,難道還不如一顆菜籽嗎?”第二天,姨媽含淚上了火車。
而今,姨媽已是耄耋之年,依然牽挂表姐。今年秋天,表姐來信,說年底要回家一次,姨媽高興的老淚縱橫,禁不住就叨叨:“哎呀,人啊人,人是什麼吶?——人是種子,落在哪就在那生根開花結果兒,細細想,哪兒的黃土不埋人呢!……”
我除了感念姨媽的一顆慈母之心,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自豪:正是因為有一大批像表姐表姐夫那樣耐得寂寞甘願奉獻的人們,偉大祖國的神聖的邊陲才永遠都有希望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