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是我們房裡的大哥,又到外頭見過世面。堂弟結婚時,我硬是當了一回關親客。
由於自小就在外面讀書,對農村的一些習俗多少有些生疏。尤其是當關親客,儘管臨行前叔叔教了一遍又一遍,我仍覺得過程太多繁雜,怕自己不能勝任。末了,叔說了一句:“你是個讀書人,別人不會為難你的,你去吧。”就推我們出了門。
在我們侗族人家,在男方結婚的頭一天里,男方就要委派幾十名青年男女去女方家接新娘,去的人多人少要看女方打發的嫁妝多少而定。但去的人里必有兩名未婚女子,負責牽引新娘。一名男子負責整個接新娘的過程,不得有半點差錯,這名男子一般都是新郎的親屬,他就是關親客。
那天,我們十幾個人在堂弟家吃了午飯,在叔叔的千叮嚀萬叮囑下就出了門。兩個提着有紅布條馬燈的女子走在前面,緊跟着的是一對嗩吶吹鼓手,接着就是我們幾十個扛着抬杠的青年。一路上嗩吶吹吹打打,一路上鞭炮噼哩啪啦。倒也十分熱鬧有趣。
新娘離新郎家不遠,也就十來里路。而且還有一節是公路,只是在距離家中有兩里的山路。為方便走路和運嫁妝,新郎家請了一個農用車,等我們磨磨蹭蹭的到達新娘的寨上時,天已擦黑。
我們的接親隊伍吹着嗩吶放着鞭炮進了寨子,接近新娘家時,接親的隊伍卻又停滯不前了。我剛準備到前面問是什麼回事,卻見新娘的屋門口橫了一條長凳,幾個穿金戴銀的年輕女子正在哪裡唱攔門歌。按當地風俗,女方家今天嫁姑娘宴請賓客,當時門口就圍了很多看熱鬧的客人。我們去的這幾個年輕人都不會唱,就僵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還是我去找我們寨上來這裡送禮喝酒的一個熟人回了兩首,才算勉強放着鞭炮進了新娘的屋,我已經急得冒了汗。
按風俗,接着是洗臉和喝油茶,但也必須要唱歌才能得到享受,我們都不會就只有干挨。後來還是我厚着臉皮去給那些新娘的夥伴們說好話,她們看我這個關親客一身書生打扮,知道唱不出什麼歌來,就勉強讓我們通過了。但要我保證明天晚上不允許我們為難她們。
等女方家的客人都吃得差不多的時候,主人才擺飯給我們這夥人吃。我們照例把帶來的紅雙喜蠟燭點了把鞭炮放了才入席,這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鐘了。
女方安排一些主人與我們喝酒,其餘周圍就是站着一些看熱鬧的人。吃着吃着,我的眼鏡就突然被身後的姑娘摘去了,接着兩耳被一雙玉手一陣揉搓,火辣的痛。更有一隻不知那個年代的滿是灰塵的籮筐當頭一罩,一陣亂棍敲着籮筐,灰塵紛紛落下,頭上、臉上,衣服上,酒碗里全是。
“炒豆吃啦!炒油茶吃啦!”四面響起了一群姑娘的叫喊聲。那全是新娘的一夥閨密,是來要吃油茶錢的。
一脫眼鏡過後,我是什麼都看不清了的。我任憑姑娘們把我取笑虐待了一番,就懇求她們把眼鏡還給我。今晚我們是求家,取笑虐待我們是新娘家的一份權利,我們只有忍着。而且還必須陪着笑臉和開一些幽默的玩笑,你越正經姑娘們就越虐待你。你千萬不能生氣,也不能還手,否則很可能影響整場喜事,作為關親客,我必須控制好我們這邊人的情緒。
我的眼鏡在眾多姑娘的手上轉了一圈以後,好不容易回到了我手上。鏡片倒是完好無損,只是斷了一條腿。我只好用繩子捆好了重新戴上,眼鏡歪歪斜斜的掛在鼻子上,有點滑稽又有點可笑,那些姑娘們看着我就更樂了。在她們把我們去的這幾十個年輕人如法炮製的戲弄虐待一番之後,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就把預先準備好的紅包拿給她們,她們得了油茶錢之後也就不再鬧了。
酒席結束,我就向女方的當家人交換了新娘出門的時間和進門的時間。就一心一意的等待。間或要吹鼓手和鞭炮手不斷的吹嗩吶和放鞭炮,時間越迫近,嗩吶就吹得越勤,鞭炮就放得越急。
後半夜一到,我就要新郎家來的那兩個姑娘不斷的去催新娘動身。這時就聽到新娘的閨房裡傳來了哭泣聲,那是新娘在哭嫁。也真難為她,即使你是十二分的願意,也要哭着與家人難捨難分的樣子。哭者訴說憂傷,聽者無不動容。
時間一到,新娘就由她哥或她的堂哥背着走過了屋檐水,男方去的那倆姑娘把準備好的紅傘撐開,作法事的法師往紅傘上和新娘的頭上撒了把米茶,接親的人就出了門。其實這時接親回去也就只有那麼幾個人,即新娘、伴娘、接親的倆姑娘,倆吹鼓手和我這個關親客,因為天還沒亮,其餘的要留着第二天抬嫁妝。
接親的隊伍走得很慢,凡是逢水過橋新娘就不走,不是要放炮催,就是要給過橋過水錢。我身上原帶有十幾個小紅包,不一會就用完了。好在我們也及時的上了車,車子一開,新娘就沒辦法再要過橋過水錢了。
按我的原計劃,因為有車,出門時間和進門時間是可以在同一個時辰進行的,也就是兩小時之內,可不巧那天車子在半路出了點故障,等把故障排除后再出發時已經晚了半個時辰。更不不幸的是,當我們下車準備步行上坡時,當晚已有一隊接親隊伍從那裡經過。按當地風俗,新娘是不能同時踏進同一條路上的。要麼走另一條路,要麼有人背她走過。
上坡沒有捷徑,只好背新娘了。我看了一下接親的隊伍,只有我一個人適合。新娘有一百三十多斤,三個姑娘背不動,吹鼓手是外人,我也怕他們對新娘動手動腳。時不我待,我一彎腰就把姑娘背到了背上。
說實在的,要我背上那麼大的一個姑娘我還是頭一回。那天天上還下着雨夾雪,地上更是爛如牛耙田,我又是穿了一雙新買的皮鞋,空身走路都是一步三滑,更何況還背着一個一百三十多的的大姑娘呢。更為要命的是,新娘害怕身子往下掉,雙手就死死的扣住我的脖子,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又不敢用雙手去摟新娘的雙腿和屁股,背起來就十分的不協調。每走幾十步遠就要歇一口氣,平時幾十分鐘就走完的兩里坡路,那天硬是走了一個多小時,到家時天已麻麻亮,早已錯過了進屋的時辰。叔叔雖然沒說什麼,但我明顯看出他對我這個關親客十分不滿。
天大亮的時候,我又帶着一付豬下水出發了,我還要趕着去新娘家報信。同時還要安排抬嫁妝和負責把那一夥伴娘接到新郎家來。晚上好鬧洞房嘛。
當我們把嫁妝都安排停當,那夥伴娘又組織人拿着抹桌布裹着鍋灰往我們的臉上抹黑,人人不能倖免。臉是不能當著姑娘們的面洗的,必須在半路無人處洗,當然嫁妝里早已為你準備好了香皂和洗臉帕。
走在後面的是我和兩個能說會道又善飲的年輕人,我們的任務是負責釀海和接伴娘。主人家在堂屋裡擺了七個碗、十二個杯,一個酒壺和一個茶盤,裡面全盛滿了酒。釀海的意思就是說如果你喝得了一杯酒就拿一個杯走,喝得一碗酒就拿一個碗走。喝酒的人員僅限於除關親客以外的另兩人。
我是不怎麼喝酒的,同時我也不贊成這樣喝法,這種釀海喝酒出事是屢見不鮮的。我勉強喝了那十二杯酒,把那十二個杯放進了帶去的籮筐里。有一個喝了七碗,有一個喝一茶盤。都是一口乾,贏得了周圍看熱鬧的人一陣喝彩,我聽那幾個伴娘私下議論:“想不到他們唱歌不行,喝酒倒還可以啊!”我不由得暗自得意。
最後兩人又合夥把那一壺酒又全部喝乾了,把新娘家準備的酒具全部帶回,這在接親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我們在人們的一片片驚嘆聲中與伴娘們出了門。
剛剛離開寨子,那倆年輕人就醉倒了,吐得到處都是,我用得來的碗到路邊舀了點水來潑在他倆的臉上都醒不過來。我吸取了接新娘的教訓,不敢久留,把他倆拉在一起,用一張塑料布蓋了,草草處理后就接伴娘們回了新郎家。
到新郎家時,時間正好。我把喝醉酒的事情向叔叔說了,他怪我不勸阻,要我帶幾個人去把那倆人接回來。我來不及吃飯,又只好帶人馬原路返回。
當我們到達那兩人醉卧的地方時,卻不見了他們的蹤影。只好又返回新娘家去找,才知道他倆還在村衛生室里輸液。原來當我接那夥伴娘走了以後,有人即把那兩人醉酒的事告訴了新娘家。新娘家怕出事就帶人把他倆抬回衛生室里護理。
待我們把他倆弄醒,帶回新郎家時,已是凌晨。新郎家的酒宴早已闌珊,就連鬧洞房的年輕人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