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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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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者林一

  梁才

  梁啟超有詩云:十年以後當思我,舉國若狂欲語誰?

  在南津古驛走出去的文化人中,林一當屬驕子。然而,他卻生不逢時,去不逢地,真乃天妒英才。今年是他走後的第10個年頭,人常說:人一走,便有了年頭。林一已漸行漸遠,但《成都商報》訃聞如歷歷在目:“林一不死,新聞永存。”是的,他是一位真正的記者。

  林一,本名林俊傑,出生在南津古驛黃葛坡后一個名為十八子的地方。那裡本應叫石壩子,因李姓居多,大家約定俗成便叫“十八子”了。其實,林一本姓魏,年幼時因嫁在鎮上的姑姑膝下無子,便過繼給姑父改姓林了。姑父待他視若己出,他便有了一個衣食無憂的快樂童年。然而,後天的愛戴並未改變他的先天不足,林一沒有偉岸的身軀,只是兩隻滴溜轉動的眼睛顯示着他的聰明和睿智。他的生父是遠近聞名的木匠,人稱“魏木匠”,常年在南津驛周邊的幾所學校里做木工活,做課桌椅,也修補門窗,漆黑板、打傢具,木工活做得細而精。童年的林一吃住在姑父家,也時常隨生父去各學校玩耍,便自幼耳濡淚染了讀書識字,一俟上學便成績優異。

  認識林一是在他上高中的時候,那時,我所在的南津區中心文化站組建了以曹荻秋命名的荻秋文學社。一次徵文評獎活動中收到了一篇署名林俊傑的文章,首先是他的字寫得工整、漂亮,細讀則文筆優美,充滿朝氣;於青春年少的熱情中不失引經據典的古詩之風,已然突破了學生作文的框框,理所當然地被評為佳作。記得去學校發獎時,當叫到林俊傑的名字時,上來的是一個子不高,剪着平頭的小男生,我便開玩笑說:不但俊而傑,文章還寫得美。他便十分羞澀,面如桃花。後來,得知他被班上女生稱為“小幺弟”,我便笑他有人緣。

  自獲獎后,林一便時常參加文學社的活動,無論講座還是徵文,乃至於日常每月出版一期的油印小報,均時時有他的文章發表。由於他的養父時任南津彈簧廠會計,時時在一起開會,便不時誇讚林一文章寫得好,他那不善言詞的養父便一臉幸福的笑容。記得一次新聞培訓,正值林一準備衝刺高考的時候,我以為他不會參加了,結果,他不僅照樣參加,還帶來了幾名同學,令我這現炒現賣的所謂“老師”十分感動。他的課堂筆記做得工整而清晰,勝過備課本。由於在講座中時時提到四川大學新聞系,所用教材也出自川大新聞系,這便深深打動了林一,當年,他一舉考入了該校。不料,恰逢高校改革,他成為了首屆不包分配的川大新系學生。

  此後,我於1993年離開了南津文化站,林一則在川大克苦攻讀,幾年中沒有任何消息。

  1995年冬天,我在位於成都陝西街34號的原新華社四川分社所屬《蜀報》任職。一天下午,突然有一高一矮兩位青年造訪。我眼前一亮,突然認出了他。另一位是他的同事蔡鈞。當時,他們均在省工商局下屬的《市場與消費報》供職。林一告訴我,他在《蜀報》創辦時,便在這裡實習,曾寫出過榮獲四川省好新二等獎的通訊。他是在看報時知道我的名字,但不能確認人與名是否一至。分別多年的老友相見,大家都十分激動,便請至人民公園喝茶敘舊。

  我才知道被稱作“天之驕子”的林一在都市生存的不易。畢業后,他曾留任《蜀報》,但因人事關係之複雜而去職;又去廣告公司做過文案,但剛踏入社會的他,顯然對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爾虞我詐,波詭雲譎知之甚少,更親歷了私營企業老闆絞盡腦汁的壓榨和剋扣。“最難時,坐公交車都想逃票。”林一說。後來,在同學的幫助下進入《市場與消費報》,才算有了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在那裡,他憑着一個記者的良知和一腔熱血,接投訴,跑偏遠山區,為農民買到假化肥、假種子伸張正義;做卧底,深入傳銷老巢,揭露騙人遊戲;蹲守賓館廚房,追蹤“潲水油”如何變成桶裝油堂而皇之再上市……一次次被人驅趕,無數次被人謾罵。最驚險的是在德陽傳銷窩點卧底,吃、住均與傳銷人員在一起,天天被“洗腦”不但不能錄音而且不能記錄。林一隻得乘上廁所之機,將傳銷人員的一言一行記下,在第六天的一次“上廁所”,他剛拿出筆和本子,傳銷頭目便尾隨而至。林一隻得裝着提褲子,順勢將筆和本子“掉”進了廁所。逃出傳銷窩點后,他只得憑記億,以日記體形式寫出了傳銷組織的種種“事迹”。

  我曾笑着說,全省有上百個工商局,上千個工商所,你可以去採訪他們,寫一些所謂正面宣傳的稿子,這樣不僅有好吃好喝招待,還有紅包可拿,輕鬆愉快。林一瞪大眼睛,彷彿受了千般委屈說:“那不是新聞!”

  1997年夏,林一租住在新華公園外“五冶”家屬區,兩室廳一廚一衛,他提議我搬過去合租。此時,由於他在消費維權方面的幾篇報道產生了重大影響,尤其是與中國打假第一人王海的深度接觸,使他成為了成都新聞圈消費維權最有影響力的記者,《成都商報》正想方設法挖他。夜裡,林一輾轉無眠,便跳上我的小床,抵足而眠。他讓我幫他分析兩家報紙的優劣,我如實告訴他,到商報可能成就新聞理想,前景也更寬廣,但商報競爭殘酷,壓力會很大;消費報作為行業報待遇不差,但影響力小,可過安穩日子,難以實現心中宏願。林一毅然選擇了商報,迎接新的挑戰。

  不出一周,《成都商報》由林一參與策劃的王海成都打假行動便搶佔了新聞上風,牢牢抓住了市民眼球。那段日子裡,僅管住在一屋,但幾乎見不到面,每次見他總是一句話:累啊!只用了一個月,林一便在商報掙脫了“實習記者”的“實習”二字,成為正式記者。

  隨着經濟新聞一個又一個活動的推出,林一的名氣越來越大,但卻越來越忙。時常夜半三更電話響起,林一便飛聲出門,問他哪去,只丟下一句話:賣命!

  儘管如此,林一也時時在商報發不出稿子,此時,他便苦着臉說:梁哥啊,你給我想想辦法嘛,發不出稿子啊!我只得戲言他:去坐台嘛!林一狡詰地回一句:你才坐台!

  冬天裡,林一做了兩件大事,一是湊錢為養父母在資陽東門市場買了房子,二是將他的同胞弟弟小魏接到了成都賣報紙。於是乎,成都新聞圈便出現了哥當記者,弟當報童的一大奇觀。小魏身材十分單薄,病厭厭的樣子,但他創造過一天賣200份報紙的紀錄。每當他指着報上的文章告訴別人,這是我哥寫的,買報的人都投來欽佩的目光,甚至有人一買兩份,正好一元錢,不找補。

  一次小魏突發疾病,送往醫院吐血不止。這次住院下來花掉近3萬,林一扛起了家庭的重擔。

  1999年,我受邀離開成都前往昆明辦報時,林一已是商報經濟新聞部挑大樑的角色。臨行時,我和他有一次長談,談到了家庭,談到了婚姻,我知道,他曾愛過一個家鄉的電視人,但那人太重錢而無果;也曾見他帶過一專賣店的宜賓女孩一起玩,但沒有了下文。我勸他該成家了。他淺淺一笑,說:老婆在丈母娘家養着。

  2003年春節剛過,我收到了林一結婚的請柬。在武侯祠旁的一家酒店裡,《成都商報》副總編輯陳舒平先生主婚,新娘是一位漂亮的成都女子。當了新郎的林一穿着西裝打着領結,分外精神。在場人無不為新人慶賀和高興。

  然而,僅僅幾個月,正當我和俊高忙於《姜商波人體藝術攝影展》在成都會展中心展出時,商報一記者帶來了林一病重的消息。我忽忙趕往華西附院,在血液中心病床上見到了他。他告訴我,最初只是感冒,吃了葯不見效,仍堅持上班,倒在了崗位上。雖然商報上下均紛紛表示不惜一切代價搶救林一,但由於沒有合適的骨髓配型,可惡的白血病乃然奪去了他的生命。

  至為慘痛的是,他有一個新婚半年的漂亮妻子和腹中胎兒。

  一個南津古驛的優秀兒子就這樣走了,他把新聞理想帶進了天堂,把優美文字留在了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