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讓我們彼此溫存……有些愛,有些傷痛,我們用盡一生也是無法去將它們遺忘的。
——引子
從部隊轉業到地方后我見過菱男兩次。一次是我出差到他所在的城市時,那時他新開張了一家糕點店,為表慶賀他執意要請我喝酒。另一方面也因為在部隊服役的時候,我所有的戰友中也唯有同他的關係最為鐵。我們是兄弟,是戰友,同時我也是他的“鐵杆歌迷”。曾幾何時,他邊唱邊彈着吉他,一首動情的《童話》讓我淚流不止,所以我也想借這個機會同他見上一面敘下舊,於是便打電話越他相聚。約會的地點是個比較有格調的酒吧,只記得那晚我們一起喝了好多酒,說了很多的話,聊到深夜酒吧要打烊的時候,我們一起被酒吧的服務員“請”了出門,才言分手。另一次是在醫院的太平間里,他因搶救無效去世的時候……
菱男,是我的戰友,也是我曾經最好的兄弟。我們同為所在的消防中隊的消防戰士,我們一起出生入死參加了很多次搶險任務。從新兵連直至他轉業到地方的那天,在他兩年的短暫的軍旅生涯中,我們彼此互相鼓勵,互相分享着搶險成功后的喜悅。我們之間形成一種無法用言語去替代的默契,我們用心,用眼神在做着交流。看着眼前那具用白布掩蓋着已毫無生氣的冰冷屍體,心理素質過硬的我,此時卻突然間心跳變的異常的激烈起來。太平間里瀰漫著福爾麻霖的味道,陰風陣陣絲絲做響,心裡沉重得幾乎就要窒息。站在那曾經最為熟悉不過的他的面前,一層再為單薄不過的白布卻將我們分隔在兩個世界。我靜靜的注視着他那曾經極為靈敏健壯的軀體,一剎那間發覺我們的距離好竟然是如此的遙遠,顯得是格外得陌生起來。似乎我真的不曾在這個世界上見到過他,也猶如我們彼此真的不曾相識相知過。我木偶般矗立在他的身邊,不停的憂鬱着,徘徊着……我無法自由的呼吸以至於彷彿那一刻間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他,我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呈現的一切。當我鼓足勇氣用抽搐的雙手揭開那罩在他面部的白布時,我驚呆的站在那裡。眼前的他,面目全非,臉部的肌肉由於燒傷過度已嚴重變形了……
我不忍心,也確實沒有了接着看下去的勇氣,只好強迫自己匆匆的離開了太平間。這也將是我此生最後一次見到他,也將作為我同他的生死之別。
夏日的午後,我來到一家咖啡廳赴約。坐在我對面的女人,清秀俊利,白皙豐滿,一頭烏黑飄逸的長發披在肩頭,眼睛被額前的劉海兒遮蓋着,透過髮絲間的間隙我感覺到瀰漫在她眼中的悲傷,只是她卻不曾落下一滴淚水。
我一直保持着慣有的沉默。本以為自己是個很堅強的男人,只是此刻,在這個瘦弱的女人面前,淚水卻肆無忌憚的流了下來模糊了我的視線。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接受眼前的一切,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孩子那雙清澈的眼睛,我不知道該如何要她去接受從此再也沒有父愛的生活……”女人開口了,打破了原有那尷尬的氛圍,但她卻一直不曾抬起頭來正視我一眼。
我擦拭掉掛在眼角的淚水,依然保持着沉默。我努力的去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以怕使面前這剛從痛苦和悲傷中走出的女人不再受到我悲傷情緒的感染而難過。
“他為什麼出現的那麼突然,走的卻又是如此的匆忙呢?”女人的在嘴裡一直翻覆的念叨着。
整個下午,我一直坐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傾聽着她的訴說,用心去聆聽着她對早逝的他的抱怨。她不停的抱怨道他太自私,離世的太早;抱怨他的不負責任,丟下了孤單的她和那尚不懂事的女兒;抱怨他還沒來得及去再多擁抱她一下……
在女人的訴說中,我漸漸的知道了那些關於菱男的身世的故事以及他那年少時的青純愛情,也漸漸懂得了菱男在世時常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只是因為愛。
他和她居住在同一座有着百年文化歷史的小城中,但他們之間卻有着天地之差的家庭背景。他十七歲時便因吸毒多次被逮捕送往戒毒所強制戒毒,最後有其父親出面干預將他保釋。他的父親在那座城市裡聲名顯赫,身居要職。他的母親為省城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有着較為強大的經濟實力。因為父母工作繁忙便無暇照顧他的生活,兩人互相推脫着關於照顧和教育他的事情。他從小便過着一人自居的生活,常常若大的房間里他孤單影只。終於在他十歲那年他的父母協議離婚,他便按照協議規定跟隨其父親生活。父親在物質上要他得到了超前的“愛”,以彌補在精神上對他缺失。漸漸的他在他人的引誘下誤入歧途,走上了犯罪的道路。然而每次事發后,他卻常常有父母出面將他保釋……
她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工人家庭,父母皆是一家工廠的工人。後來卻又因工廠倒閉他們成了下崗工人。迫於生計只好在街邊擺起了地攤,賣些瑣碎的生活用品以賺取差價來貼補家用。父母雖然沒有給她好的物質條件,但卻給她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和一副好的身板。聰穎乖巧她,六歲時便開始在少年宮學習拉丁舞,她憑藉著自己的舞蹈天賦和自身的努力,舞技飛速提升。不多年後便在各大賽事上獲得了若干的獎項,其父母更是為了她能在舞蹈放面有更好的發展不惜重金為她請來名師指導。她一度成為了父母的驕傲,也成為了別的父母教育孩子的“典範”。那個雖然貧窮的家,卻時刻都被幸福包容着,直至遇到他——她命中的劫,那個拿心去愛着她的男人。
那時的他和她,都還是年少無知的孩子。她在參加一場有母校發起的義演,舞台搭在該市最大的廣場上。台上的她翩翩起舞,和舞伴近乎完美的默契配合贏來了台下的陣陣熱烈的掌聲。他站在舞台下的拐角處默默的注視着她,她優美的舞姿讓他痴迷。他想盡辦法來到後台,只為了想要知道那個在台上絢麗起舞的女孩的名字。幾經周折,當他出現在女孩面前的時候他突然間被她的美麗動容嚇呆了。之後的日子裡他瘋狂的追逐着她,讓她躲避不及。他或許真的如人所說的那樣對她着了魔,被她的舞姿吸引住了,那年他十七歲。
懵懂的年齡,情竇初開的她,終於在他強大的愛情攻勢下接受了這個外表看似冷酷,內心卻極其細膩的男孩。他們中了愛情的毒,一同墜入了愛河,死而復生。
他不幸再次染上了毒品,從戒毒所出來那天早上,她第一次逃課來到戒毒所門前接他回去。同時他的父親的豪華轎車也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頭也沒回,拉起女孩的手消失在了茫茫霧色之中……女孩為了讓他戒毒,就離開了那個充滿幸福的家和他同居在一起。在那不簡陋的小出租屋中過着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每天照顧着他的飲食起居,鼓勵着他戒毒。那晚,女孩把自己生命當中最為珍貴的“第一次”也奉獻給了他。她義無返顧的愛上了這個男孩,為了男孩,她甘願放棄了學業也離開了她摯愛的舞台。脫下舞鞋的那一刻,她傷心的哭了,但是看着坐在身旁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她還是接受了一切,她發瘋般把舞鞋扔向了窗外。
她對男孩的愛,把男孩的心融化了。他開始努力的嘗試着去改變自己,只是因為他深深的愛着她。此時,男孩的父親經過打聽找到了她。面對這個從他身邊奪去他兒子的女孩,男孩的父親和她談了很久,與其說是在談話不如直接了當的說男孩的父親是在同女孩進行着一場談判,最終女孩答應了男孩父親的要求。當初她義無返顧的愛上了男孩,而今卻又不得不義無返顧的離開了男孩。
男孩的父親,為了男孩的前途着想,充分的利用了手中的權利為他鋪平了以後的路。女孩,為了男孩的前途着想,轉身之間含着淚水離開了男孩。男孩,被迫無奈的響應父親的意願應徵入伍成長成為我身邊的戰鬥英雄。女孩,在後來的兩年中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男孩,隨着歲月的流逝從一名吸毒者蛻變成了一位堅強勇敢的男人。男孩入伍的兩年裡,每天都會收到一封女孩的來信。每次寄來的信寫的都很短,甚至有時候只有那簡單的幾句問候的話,但是兩年來卻從未間斷過。至於來信的地址也只能從郵戳上看到“廣州市”幾個簡單的字樣。兩年後當男孩正是風華正茂,功績卓越的時候,卻依然提出了複員的要求。他固執的離開了部隊,沒有人明白他終究是為了什麼。只是在他離開后,同我在信中說,他要到遠方去尋找那份曾經被他遺失的愛情……
曾經的女孩,離開了那座城市后沒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那裡,杳無音訊。她是否還好,更是無人知曉的事情。而曾經那個為愛痴狂的女孩,就是如今坐在我對面位置的那個舉止幽雅的女人。
“他走後,我離開了那座城市,當初他父親向我許諾說只要我能離開他,他可以給我很多錢,甚至是提出了更多誘人的條件,只是我卻並沒有去接受他的施捨。其實,我什麼也不想要,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過那簡單而又幸福的生活我就滿足。只要有他在我身邊愛着我,陪伴着我,即使以後的路再為坎坷我也願同他一起攜手走過的。”女人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離開他身邊以後,我發現自己懷上了他的孩子。那年我不到十八歲,孤身一人到了南方做了名打工者,我從餐廳的服務員做起。時間久點的時候,我卻依然無法去淡忘掉那些關於他的記憶,於是我便開始在下班后尋找了各種兼職。每天拚命的工作,做着超負荷的工作。只為了能夠活下來,能夠在孩子出生之前攢夠一筆手術費。我很想讓自己忘掉他,可是我卻永遠都做不到,猶如陷入了一片感情的沼澤。我痛苦的掙扎着,每天他的微笑,他的眼神,都會無數次在我的腦海中浮起。我無法讓自己不再愛他,我無法讓自己去遺忘掉他……”
女人終於落下了眼淚,顯然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
女人為他生下了個女兒,為了養活他們共同的孩子。窮途末路之時,女孩接受了一個可以做她父輩的富人的包養,成為了那個比她年長十幾歲的男人的情婦。她和他之間沒有愛情,只有性和金錢的交換。每天她都要遭受着他極其變態的性虐待,任其在她的身上肆意的抽打,辱蹋着她。她如同每天活在地獄般痛苦,女兒是她的希望,她把女兒看作是和男孩之間的愛的結晶。在她精心呵護下,女兒終於慢慢的長大了,只有看到女兒的時候她才會有那麼一絲的欣慰。
兩年之間,女人向男人一直隱瞞着女兒的事情。每天寫給他的信也只是重複着同一話題,鼓勵他,關心他,但卻對女兒的事隻字未提。女人二十歲生日那天,他從天而降般出現在了女人面前。他用那強有力的大手把女人抱了起來不停的擁吻着,女人卻哭的一塌糊塗。他見到了他不曾謀面卻已兩歲的女兒。當女人把一切告訴他的時候,他卻絲毫沒有去懷疑過女人是否背叛了他,他欣然的接受了女兒。女人則把那些為了養活女兒而遭受的屈辱永遠埋在了心底。
終於,他們的生活有了着落,女人也不再為了女兒的生活而飽受折磨。在男人心裡一直惦記着年少時女人最喜歡吃的是甜食,於是男人拿出了所有的積蓄幫女人辦了個以女人名字命名的糕點房……在上帝面前,幸福總是的短暫,而我們卻又無力去挽回。不久后的一天,因為他們店鋪附近的一座高層寫字樓內發生了一場火災,男人為了搶救那些被大火圍困在大樓中的人們而壯烈犧牲……
透過明凈的玻璃窗,看着女人漸漸遠去的身影,我久久不能釋懷。我不明白男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更鬧不明白女人犧牲自己的一切又是為了什麼……
很久以後的清晨,我突然間回想起了那句菱男常常愛說的話——只是因為愛。豁然間似乎明白了很多。但卻發現自己在男人和女人面前自己竟是如此的卑微,渺小。或許他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為了年少時那份簡單的愛吧,簡單的承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