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辦公室。鍵入文檔最後一個標點,輸出打印,關機。我踱開幾步,揉搓了一下酸痛的雙肩,伸了伸硬挺的腰身,熒光燈下,端起桌上那杯餘溫漸淡的咖啡,走到窗前輕輕抿着。浩瀚的夜空,只看到一彎瘦削的下弦月高懸在西邊,沒有一絲雲彩,連星星也稀落,將要初冬的夜,才晚上21:00,就已經感受到深深的寒意——該回家了。
路程約莫3公里,我簡單收拾了一下隨身物品,關燈,鎖門。藉著手機的微光,摸索着走完樓梯間的21級台階,穿過陰暗的鋼化玻璃大廳,就來到了亮着路燈的大路上,有種豁然開朗的通明。桔色的燈光照在空無一人的街面,竟有着慘淡的刺目的昏黃。偶爾有一兩輛車呼嘯着疾馳而過,瞬即又歸復平靜,只聽見自己的高跟鞋“篤篤”叩響深深的寂寞,像是幽夜的迴響。
一輛黑色小轎車擦身而過,車尾的剎車燈亮了一下,仍然慢慢向前滑行,停在紅燈前的斑馬線。少頃,駕駛座下來一位看不見面目的男子,吹了聲口哨,一手扶着打開的車門,一手輕佻地在空中揮舞着招呼:“姑娘,要用車嗎?”看着紅燈下映照出車內空無一人,我本能地抗拒,笑笑地說了個慌:“謝謝,不用了。接我的人在路上,快到了!”黑色轎車在綠燈倒計時的最後三秒內飛奔而去,留下難聞的尾氣在空中凝成白色的霧氣,一下子就被沖淡開來,了無蹤跡。路邊的草坪里,走過三三兩兩晚歸的學生,說了一句什麼,就嬉笑追跑着,一會兒就沒了人影。還有一個敦實矮小的身影站在交通指示燈柱下,漫不經心地踢着小石子。穿過了十字路口,寬闊的大街上又剩了我一人在匆匆趕路。走出去不遠,隱約聽見除了自己的鞋跟“篤篤”聲,還有細碎的腳步在身後響起,回頭一看,在50米開外的地方,剛才那個敦實的身影與我正往同一方向行走着。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裹緊了衣裳又急走了幾步,拉大些差距后偷偷回望,只見那個身影仍兀自不緊不慢地移動着。不一會兒,就到了繁華的廣場。那平時聽來只覺得焦噪而嘶啞的卡拉OK聲,此時竟如天籟般親切而溫暖,有種回歸煙火人間的踏實感,這才發現,手中攥緊的是一掌心的冷汗。
來到了霓虹閃爍的廣場,我才有了思考的閑暇。訕笑着自己,有人同路竟不懂感激,卻深有懷疑,該是怎樣的邏輯?記得曾經說過一句“人們總渴望純真的感情,當真正的感情到來的時候,卻又用猜忌將它扼殺在搖籃里。因為社會太現實,沒人相信會有免費的溫情。”如此寬慰着自己,回味着彼時的恐慌,竟有莫名的疏離感。要說怕劫財,包里也不足千元現金,雖有手機、MP4等小型電子產品,卻也值不了幾個錢;要說怕劫色,人老珠黃恐還入不了別人的眼,更何況少女時都不曾擔憂過失貞玷潔。記得年少時為了去網吧上網,一個人行走在沒有路燈的郊野小路上,即使是途經一條修車小學徒彙集的街道,聽着輕薄的笑談也不曾害怕,只顧抱着頭一路狂飆穿過黑暗的巷道……
年少時無知而無畏,年長時卻有了懼怕和恐慌,是因為經歷得多了,內心產生對生命的敬畏,對生活的珍惜嗎?當習慣了一種生活方式后,就會害怕任何形式的打破常規,在面對潛在的轉變或傷害時,有了本能的抵禦和抗拒——不管改變是變好或變壞,已經不再有期許。回想起以前,男朋友遲到了哪怕一分鐘都會慍怒半天;如今當丈夫撂下一句“有事,自己回”,我竟連一絲失落感都沒有。不知從何時起不小心學會了照顧自己,於是自己就真的成為了獨個的自己,沒有羈絆,也沒有依靠,就此一個人走在罕有人跡的大路上。是淡漠了嗎?也許只是習慣了。是看透了嗎?其實只是不再牽強。誰不是孤獨孑立的一個人,在人生的旅途上?即使有着互敬互愛的親情,相扶相攜的友情,相濡以沫的愛情,也不過是短暫的溫暖,由生到死,從來到回,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刻,都只能是一個人生生地捱過而已。(賀麗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