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荒誕
文/劍鴻
無論我怎樣用了種種努力來勸誡自己,勸自己無論在什麼樣的境遇之下,都要保持一種冷靜而公允的眼光,來正確看待自己所置身其中的這個世界、以形成賴以積極生存和作為的生活觀。但我總是克服不了一種荒誕感,而且這種荒誕感有時又是那樣的真實。
我原以為,和我一樣都是人的人,儘管在人性方面的具體表現有時難免不同,但總還是善良多餘惡毒、真誠多於虛偽、正直多於詭詐;總還是在有利於己時不致於戕害他人,在自足時不會無視他人尊嚴;總還是在珍惜自己的同時願以悲憫和同情的眼光投向同類;總還是能夠在得意之際充分自醒、在失意中堅守底線和操守;總還是多少知道一點是非的界限、區分善惡的標準。然而,自深入人群中以來,我的感覺卻遠非如此。有的人可以憑藉優勢顛倒黑白,有的人可以手握權柄為所欲為,有的人可以為一己之私無視一切,甚至有的人可以把自己以外的人不當人看。現實生活中,由於一個或幾個人的過失導致幾十上百人喪命的事故報道頻頻,由於相互間爭權奪利、勾心鬥角以致事業敗亡的事例比比皆是,由於私慾膨脹斂財斂色的官員倒下去一批又一批。對此,有良知的人們不禁要問人到底怎麼啦?對此,負責任的人們不禁要陷入深深地反思。對此,有思想的人們不禁要去探究人的究竟。難道這就是哲人們所描繪的人的自然屬性。然而,人的自然屬性如此彰顯,社會屬性又將在何處顯現,以何種方式顯現?當然,我們可以慷慨地承認還有許許多多平凡而心地良善、高尚而胸懷天下的人,並可以以此來作為辯證地看待這個世界的理由。然而,對於身處現世的人們尤其是大多數弱者而言,會有說服力嗎?僅此就能夠讓他們冷靜地對待這個冰冷的世界,滿懷信心而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辯證法倒不失為一副絕好的安慰劑。
我原來還以為,所謂國家和社會,雖不免有些陰暗面和不完善、不和諧、乃至叫人不滿意的地方,但總還是按照大多數人的意志在運行,起碼前進方向是好的,起碼有一大批負責任的人們在努力完善和改造它,起碼還有許多外部和內部的壓力在迫使它不斷前行。但是,又有許多我所不願看到或不願聽到的事件在影響我的神經,使我的想法和認識發生動搖。原來,國家和社會的運行方向並不見得是多數人希望的,其行進的趨向也並不見得是明朗而令人樂觀的。它的運行軌跡是那麼迷糊不定,難以讓大多數身處其中的人們找到規律,看到前途。內外的壓力似乎也對它不起作用,它依舊執拗地按照它自己的方式運行。制定諸多法律和政策很大程度上是只是部分人的宣言,在實踐中用以指導和規制行為的作用微乎其微。改革的推進很多時候意味着舊體制的重複;各式各樣的制度只對少數人有用;整治某種現象往往是某種現象到了非整治不可的時候;加強某方面往往是到了這方面不加強不行了的地步。對此,我們採取何種眼光來審視?假如我們剛好是其中一個幸運的受益者,也許我們可以更樂觀一些;但假如我們恰好是一個不幸的犧牲者,我們又將如何自處,如何在起伏跌宕而似乎沒有指望的生活中形成所謂健康的觀點?也許,又只能運用辯證法來調節內心的失衡,即承認好的,用所謂好的方面來覆蓋不好的方面,使自己在黑暗之中看得到遠方一絲溫暖的亮光。
原來,我甚至還認為,人的生命雖不能永遠存在,但在他還存在的時候,總不會有太多的遺憾和終身的懊悔。因為人總是可以通過自己的選擇和努力趨向或接近自己的目標,總是可以繞過一些不想經歷的路途,不想經過的所在。每個人儘管改變不了他人和社會,但總可以改變自己,去努力爭取一份屬於自己的意義。然而,生動的實踐再次告訴我,命運只有不到一半把握在你的手裡。你或許可以通過理性和奮力的抗爭把握更多屬於自己的東西,但你所到的地方也許不是你最想去的地方,你所得到的也許不是你最想擁有的。此外,周圍不斷消逝的生命時時給我提示,人的生命是脆弱的,無論你多麼希望和追求永恆,無論如何心懷廣大抱負宏偉,也許因為一個偶然的事故或突發的疾病,你就將永遠不復存在。
多麼荒誕的世界和人生啊,多麼荒誕的存在啊,在這樣的世界和生命里,我們該做什麼?能做什麼?一切都是那樣的合情合理,又都是那樣的沒道理。加繆說,荒誕不在世界,亦不在人生,而在兩者之間的關係,也就是人追求幸福和追求理性的願望在這個不可理喻的世界上得不到滿足。加繆又說,所謂荒誕感,就是對上述關係的認定。加繆還說,作為荒誕的人,就是那種清醒到足以認識到上述關係的人。那麼,到底該怎樣正確的生活呢?加繆回答說,沒有什麼明天,也沒有什麼來世,要義無反顧地生活,窮盡現在,不欲其所無,窮儘其所有,重要的不是生活地最好,而是生活地最多。如是,我心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