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的時候,我有一個習慣,那就是先到花園的魚池去看看那些入春的魚,今天也不例外。我正看魚的時候,護樓的老師傅過來了。他也許並不知道我在欣賞游魚,說道:“這假山的造型還可以,就是少了一些裝飾和雕刻。”他的話把我引向了那池中的假山。的確這假山僅僅是一堆隨意砌成的泥石,看園林師的眼下,更可以說那只是一個失敗的作品,因為成功的假山應該是一個完美的藝術品。
??老師傅走了以後,我靜下心來仔細地端詳着那座失敗的作品,但我卻一點也看不出它有什麼垂頭喪氣的表現。魚池中的假山基座不過是四五塊被棄用的方石,接近水面的部分更是幾塊一無用處的不規則石塊,水面以上是專門從外面找來的石灰石,石灰石的縫隙中抹了一些黃泥。它的確沒有什麼調飾,連一條簡單的山路也沒有。我從來也沒有見過像它一樣的粗糙的外型,砌它的人只是在中間插了一根水管,水管的頂部在山尖上冒出一小節,從那樣子看出,其實並沒有噴過水,因為管頭遭已經鏽蝕了。如此醜陋的假山,竟然塑在一個花木圍繞的精緻的魚池中,這更顯得不倫不類。似乎那塑他的人打一開始就是要讓它出醜,要不然這麼一個美麗的所在,怎麼只有它做得這般敷衍了事呢?
??我想起在一個賓館後園所見過的假山,更想起了在北京故宮所見到的皇家花園中的假山,它們不僅非常高大,而且十分講究。假山有路,有橋,有石梯,有亭子,有瀑布,甚至有鳥和動物,其中每一處都是經過刻意的設計和精心地雕琢的。如果是豪氣的假山,還會有市廟和人物。那樣的假山是微縮的景觀,我們站在一邊欣賞它,彷彿是在欣賞一個多彩的世界。而且,從那樣的假山上,你也能感受到主人的大氣度,看的人也會多少從假山的設計中受到感染,產生一種隱約的優越感來。因為,看這樣的假山是長見識的,看了一座假山,你就比人多一些見識了,就像銀行的職員,雖然不曾擁有億萬的鈔票,但起碼見多億萬鈔票的厚度,並有親手觸摸的神奇感。
??眼前的這假山則不然,你隨便站在魚池的哪一邊,都用不着再去換角度欣賞它了,因為它實在太小,太馬虎,即便你的眼睛沒有透視的功能,看其中一邊的時候見不到另一邊,但你可以想象得到那另一邊的模樣。我雖然繼續看着它,但視線卻不時地轉移到魚池中的游魚去了。游魚在假山下的石縫裡穿進穿出,它們並不怕人,只是自顧自悠哉游哉地擺着尾,吞吐着清澈的池水。只偶爾從上面掉下來一兩滴水珠,讓它們受到些微的驚嚇,但隨即又鎮定了下來。
??但正是這水滴又把我的視線引回到了假山上。假山的縫隙里因為填了泥土,卻生出了好些蕨類植物,有些竟然長到了兩指長。春雨殘留在植物的葉上,微風拂過,水珠便順着葉片滑落下來,掉進魚池中去了。假山的石灰石上也生了一層淺淺的苔蘚,有些地方還長上了清明草,那草雖然不算有生氣,但從那些插在石上薄薄苔蘚中的根你可以感受到生命的無處不在,無處不能存活。生命總是這樣,只有一點生存的可能性,它們就會將它變為現實。
??然而更令人驚訝的是,假山上竟然還長着一株瘦長的荊棘,那荊棘將根延伸入假山的深處,從那樣子看,甚至伸進了水池中。荊棘的株干分出了三根,都長出兩尺多高。株幹上並沒有什麼枝葉,只在頭頂上有很少的一些葉片。微風吹着它的頭頂,搖搖晃晃地,如一棵參天大樹傲立於巍峨的山頂一般。灌木竟然能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生存,這的確是咄咄怪事。蕨類植物生長在石灰石的縫隙中,清明草生長在苔蘚上,這都是平常在山上能看見的,但這麼一小堆的假山,又並無多少泥土,竟然也能生長這麼一株荊棘,這實在讓人深深為之嘆服。
??原來這座假山雖然不像那些精心塑造的假山那樣氣派精緻,但它確實是一座相當真實的假山,因為在它的身上,生命能夠體現的內涵都能得以體現,最低賤的植物的生命力也能夠在它的貧瘠的軀體上完美地展現出來。我想,那株荊棘不可能是自己長上去的,應該是塑山人有意栽上去的,甚至可以肯定是出於好玩而隨便植在假山的縫隙中的。但是,就是這樣一個惡劣的環境下,它依然能夠頑強地存活下來,你難道不認為那是一個奇迹嗎?
??回家以後,當我坐下來回味那假山時,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假山雖然很粗糙醜陋,甚至塑造它的人是極不負責任地對待了它和那株荊棘,但它們卻並不因此而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它們以自己超乎生命常態的勇氣戰勝了自然和人類的雙重摺磨,最終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個富有生氣的小世界。假山實在不假,它是一個完全真實的存在。
(作者:風雪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