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世紀60年代的小城,簡單、淳樸、安靜。如今的小城早已被日益發展的現代化所取代,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經濟繁榮,但我心中的小城依然存在,那裡的人,那裡的事,那裡的風土人情……
小城是一個縣城,按當時的行政區劃,小城分東關、西關、南關、北關。小城不大,但也具備城的特徵,機關、學校、碼頭、商店······新潮的女人們也會燙髮、穿花裙子、穿皮鞋。我們女孩子則是誰的兩條辮子長得最長誰最美,特別是辮梢再上紮上兩條綵綢,走起路來擺來擺去,像兩隻蝴蝶翩翩起舞,那就更美了。
當時我父母都在城裡工作,父親在在縣政府機關,母親在一家工廠。工廠在東關,東關離城裡大約有一公里路。為便於母親上班,我們一家住在離工廠不遠的一家民房中,兩間南屋,門前還有一個4、5個台階的月台,房東是一對老年夫婦,他們住在北屋。兩間房子每月的租金只有三元錢。冬天屋子裡很冷,生一個燒渣滓的爐子,渣滓就是用土和煤加水和在一起的一種泥巴狀的燃料。我們和房東家的關係處的很好,他們的幾個兒子都在外地工作,老兩口閑不住,托我父親在城裡辦了個營業執照,賣起了“油粉”,當地的一種小吃,用油熗鍋,再放上粉條等原料做成的一種鹹粥。他們每天起的很早,天不亮就推着小車進城,8、9點鐘一大桶粥就賣完了。記得我每天都有一碗粥喝。那時候生活條件很差,能喝到一碗油粉也算是很奢侈了。
我們雖然住在東關,但是家裡為了讓我上全縣最好的學校,送我到城裡上學,城裡的學校叫城關小學,是全縣的寶塔學校,縣直機關的孩子一般都在這所小學。上學每天來回要跑十幾里路,不管颳風下雨家長從不接送,不止是我,所有的孩子都是這樣,上學自己去,放學自己回。不過那時的城裡很少看到汽車,騎自行車的人也不多,孩子們走在路上家長是放心的。後來我們同住在東關的同學自發地組織了一個東關隊,高年級的照顧低年級的,大家互相幫助。每當學校放假組織活動,老師就讓我們以東關隊為單位選出隊長。隊長很負責任,帶領我們學雷鋒做好事,到各單位掃院子,還帶領我們勤工儉學,到處撿玻璃瓶子和碎玻璃片然後賣到收購站,所得錢交給班級統一管理使用。當然我們也調皮搗蛋,記得有一次隊長帶領我們到池塘里挖泥鰍,我們挽起褲腿,捲起袖子,脫下鞋子到泥里用兩隻手挖起來。泥鰍還沒挖到,被螞蝗叮上了。這種蟲子不但咬人而且吸血,它一旦叮上人就會使勁的往皮膚里鑽。一次我發現自己的腿上叮着一隻螞蝗,嚇得哇哇大叫,還是男生有辦法,拿起鞋底沖螞蝗叮咬的周圍使勁地拍,拍了幾下,螞蝗自動脫落了。後來大人們告訴我們抹煙油和清涼油會防止螞蝗叮咬。以後再挖泥鰍,我們就在腿上抹上清涼油,螞蝗聞到清涼油的味就不敢靠近了。那年的暑假我們去挖了很多次泥鰍,也挖了很多條泥鰍。
每天上學,我都要路過小城一條街。記得這條街上有一家“國營紅旗飯店”,一家“國營百貨公司”,一家“國營新華書店”。當時雖然是完全的計劃經濟,但也有有益補充,如個體經營的鑲牙診所、自行車修理鋪、理髮店、照相館等。我的一個同學的父母就是開照相館的,當時他們家的經濟條件比在機關和工廠上班的家庭好得多。那時候學校有活動,老師要求我們統一着裝,白色上衣和藍色褲子,有的同學沒有,而她總是有多餘的借給同學。我們好不羨慕。
城裡的居民一般家裡都有門臉房,門前擺攤做小生意,有賣瓜子的、賣麻花的、賣西瓜的。那時候賣西瓜的可不像現在一車一車的賣,都是把一個西瓜切成多塊,擺在桌子上,5分錢一塊,賣主拿着一把芭蕉葉扇子不停地扇着,買主一般一次買一塊。
小城最熱鬧的地方是碼頭,說是碼頭,但不是真正意義上碼頭,因為既不在海邊也不在河邊,既沒有船舶也沒有游輪,只是小城有一個湖,人們在湖裡捕了魚蝦螃蟹之類的集中在這裡交易。每天早晨是這裡交易最繁忙的時刻,剛上市的魚蝦螃蟹是活的,蓮藕是新鮮的。還有賣各種小吃的、蔬菜的、雞鴨的、挎着木箱子吆喝着“賣煙捲”的等。小商販們得吆喝聲,熙熙攘攘的人們的吵雜聲,整個碼頭說不上繁榮,但也熱鬧。
城裡有一個露天的劇場,晚上有時候放電影,有時候演戲,電影票5分錢一張,戲票一毛錢一張。只要有5分錢肯定會去看電影,《雞毛信》這場電影至少看了十遍。有時候5分錢也沒有,就和小夥伴們在劇場門前玩耍,等電影快結尾時大門提前幾分鐘打開,大門一開我們立刻蜂擁而進,結果是你擠進去了,電影也快結束了。每當劇場演戲,一般是我父親帶我去,演什麼戲,當時我還看不懂,但知道是京劇。看京劇我最喜歡看花旦,喜歡花旦頭上戴滿花的樣子,每次看完戲,回家我也找一些花啊綢啊什麼的戴在自己頭上模仿着比劃着。我最不愛看花臉,花臉一出場,就嚇的捂上眼睛,害怕他從台上跳下來。至今我很喜歡京劇,經常到KTV去唱幾段,想想可能是受小時候的影響。
整個小城就一盞路燈,晚上街上幾乎看不到人,只有賣燒雞的敲打的梆子聲和吆喝聲把寂靜的小城夜晚渲染的既生動又神秘。時光就這樣靜靜地流淌着,小城的人們就這樣恬靜的生活着。
突然有一天,小城的街上貼滿了大字報,到處是遊行的隊伍,到處是喊口號的人們,大家都戴起了紅袖標,袖標上有的寫着“紅衛兵”,有的寫着“先鋒隊”。我們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學校也停課了,高年級的同學開始串聯,後來批鬥校長,還以班級為單位批鬥班主任。一天我們班裡的一個女同學,一邊哭着,一邊寫着什麼,她是縣委書記的女兒,原來她爸爸被劃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被批鬥,她在寫與她爸爸劃清界限的決心書。縣長的孩子,縣委書記的孩子一夜之間變成了“狗崽子”。那段歲月簡直不堪回首。我的小學從一年級一直讀到8年級(應該是6年級畢業,但中學不招生)。
60年代末,母親帶領我和弟弟們離開了那個小城回了老家,因為我母親不再在工廠上班了,我們也就不能在城裡吃閑飯了。文化革命后給母親落實政策,辦理了退休,我也有機會再次進城學習和工作。
光陰荏苒,近半個世紀過去了,小城的昨天已經很遙遠,小城的今天早已變了模樣。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流進了月色中微微蕩漾……曾經的小城,心中的小城,就讓她在月色中隨風蕩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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