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當北方的六月,小櫻桃熟了。想象着那一人高的略略毛茸茸綠色葉片緊蹙的矮樹上,擁擠的如節日鞭串兒一般的紅紅水潤,而又甜得有些野味的小櫻桃,就難以抑制的想念。可我甚至提供不了櫻桃樹生活的一粒土壤,哪裡覓得櫻桃的影子呢。打電話問母親索要。於是,有了傍晚手捧一白瓷鉢的櫻桃,眉眼彎彎的一番垂涎姿態。
我的潔白無瑕疵的瓷碗,盛着紅紅的櫻桃,色調搭配鮮明,觀感上的美,讓我想起昭君的紅色斗篷,映照着塞北盛雪的旖旎;又似紅欲滴血的寒梅朵朵,襯托着天地盈白的壯觀。它勾起了我無限的食慾。兩指拾起一顆圓圓鼓鼓脹滿甜汁蜜液的小可愛,輕嗅,流溢出大地的芳香。似乎還帶着母親素手輕摘的溫度和氣息。
它不同於大櫻桃的堅實甘甜,不如其高貴嫻雅,不如其倍受青睞,可是我現在尤其愛它,愛它廉價的美味,愛它平實的渺小,愛它清甜中的幽香,愛它竟令我求之不易,愛它嬌小可人的摸樣。是的,它現在安詳的嵌在我的拇指與食指之間,像一個安然中思歸情愫滿滿的海峽那端的老人;像一個羞澀埋藏,粉頸略顯的燃放青春的姑娘;像一個火紅的小寵物狐,狡黠的眼閃着魅惑人的光 ,恃寵而驕,得意之至的看我;在我那姐夫的口裡,它該是個十足的小精靈,帶着天地感遇的靈性,脫離了母體,作為一個聖祭一般。
小心翼翼的將它斂入口中,輕咬下汁水蔓延,溫暖了我的每一粒味蕾細胞,真的,暖暖的感覺,深深的感慨。
其實,它之於我,是一種淡淡的卻永久拂之不去的情愫。暖暖的,微甜的,綿綿的;幽幽的,酸澀的,戚戚的。我喻之無詞的情愫。它載着鄉土的一抹深情,無邊的滋育的恩澤,兒時於太子河岸邊,赤腳弄沙的快樂,我眼波流轉顧盼的童年的笑聲,老師的讚許和肯定,在我小小心坎上布置下的驕傲,我的逐漸長大的磕磕絆絆,心酸和眼淚......
我的小櫻桃,每一顆果實都有它的故事。無所謂光彩的和晦暗的,都是成長的印記。
記得我家三世同堂的時候,祖母從鄰家移植了三棵櫻桃樹苗,小小的,弱弱的,數的過來的葉片和孱弱的莖,讓我急切它什麼時候能奉獻出果實呢。春日流瀉母性的光照中,綿綿春雨的滋潤中,溫煦和風中,身姿飄搖向上,躋身野草。我那祖母勤快,鋤刀無情,源於她的年高眼花,三棵樹苗夭折,同於野草。我惋惜甚至埋怨的望着,默嘆。
小學之前無比淘氣和矯情,曾跟隨玩伴,率領妹妹,越過鄰家誰的斷垣殘壁,窺取鮮紅欲滴的果實,甚至攀折了樹枝。大獲而歸的當天晚上,就有鄰人向母親告狀,說是竊取。殘害。那時候我真的不明白何謂竊取,殘害。只是從母親致歉的溫軟態度知道自己惹了禍。
後來,家裡房前屋后都是水果樹,大概有九種之多,櫻桃的嬌小普通逐漸被我淡忘腦後。連同往昔的記憶一點一滴被我封印在那一顆顆初夏年年紅的果實里,如江如海的情意,濃縮成甘甜的紅色汁液,那是紅彤彤的芳艷的年華。
看着一缽紅櫻桃,我的小櫻桃,唇角漸漸翹起,隨着每個回憶的閃動,明滅着我的一個又一個情緒 。
淡紫色感傷: 2013 年11月 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