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親節,打開網絡,映入眼帘的便是父親節快樂的字樣,前幾天剛回過一次家,今天又逢加班,便沒有了為父親過節的打算。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文化總是在教導人們如何孝順,如何做兒子,固然賢孝者倍出,但不孝順的,忤逆之徒卻也不少,國人思想上一直解不開這個扣,爭來辯去不免又歸結到性善性惡的話題上去,這幾年西方舶來的洋節盛行,從情人節、母親節到父親節,很受年輕人推崇,究其根緣,應該是一個愛字,這種有愛就要說出來的文化對國人以含蓄為美的傳統思維是一個衝擊。
扯上面這些,還是想說一下我的父親。我的父親是個農民,這個行當從我們有家族記載以來,祖祖輩輩都在做。高小畢業後父親曾經有機會到縣城上學,但因為他是祖父的獨生子,捨不得放手,便沒有去,然後一輩子呆在我們村裡,結婚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父親不願意出門,說出口的理由就是過不慣,我已在城裡安家十幾年,他來住的次數屈指可數,不習慣沖水馬桶,不習慣一天三頓飯,不習慣上樓下樓,不習慣整夜的燈火通明,更不習慣在家裡閑坐着聞不到泥土的氣息,每回都是逃也似的回到村裡去,一掃頹廢,恢復了精神。
父親沒有什麼愛好,喜歡幹活,但那是勞作,算不上愛好。只有嗜好,一是喝酒。酒喝得很兇,喜歡喝高度的,經常喝多,這成了母親多年來嘮叨的主題,每次回家,一個總是要喝的,一個總是要嘮叨的,當兒女的沒有辦法,只好聽着。後來因為在腸子里發現了一個腫瘤,幸好是良性的,把酒戒了,臨戒前喝了一場大酒,說了一句讓我淚眼模糊的話,我不能再喝了,萬一真喝成惡性的,花一大下子錢,給你們姊妹幾個增加負擔。再就是吸煙,而且是旱煙,一根祖父留下的老煙袋,整天咬在嘴上滋滋作響,這也是他不習慣在城裡跟我住的原因之一,我的妻子雖然不說什麼,但氣管不好,老咳嗽,父親是個明白人,憋着不在家裡抽,總是跑到外面抽幾袋,着實不過癮。因為戒酒在先,我也不忍心再勸他戒煙,隨他去吧。
父親的生活圈子很小,為數不多的幾家親戚,血緣或近或遠的幾家鄰居,沒和誰吵過架,也沒和誰紅過臉。東家生病了,送幾十個雞蛋過去,西家做壽,過去幫忙迎送賓客,春天幫人修屋頂,夏天給人壘院牆,秋天幫人收莊稼,冬天幫人殺樹,沒少得了人家的誇獎,也沒少喝了人家的酒,一年年的就這樣過,從青年到壯年,現在老了,冬天圍爐,夏天乘涼,在那個方圓十幾里的範圍里過着不緊不慢的日子。
父親是一個不善言談的人,平常我們兩個坐在一起,幾個小時不說一句話也正常。原來酒後趁着醉意還能嘮叨幾句,戒了酒以後,話就更少了。我只記得我剛考上大學的時候,父親送我去上學,在長途車上向我講過曾祖父、祖父的舊事,一些親戚鄰人的典故呀,為人處事呀什麼的,在那之前、之後,他從來沒說過這麼多的話,或許是我升學給他帶來的興奮,使他覺得有必要交待些祖宗歷史,讓我知道些家族的傳承吧,但也許是因為老祖宗確實沒什麼豐功偉績和驚人壯舉,他說的那些我都沒有記住,我只記得,自己啃着中秋節剩下的月餅聽他說話,看他很認真的樣子,象對一個成人講話一樣。回憶起來,那也算是我的成人禮了,從那一天我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大人了。
父親最大的技藝就是趕車,當時在村裡也算技術人員了,在地里耕耙耬耩,外出拉化肥、交公糧,農閑的時候送出嫁的姑娘,接新媳婦,搖着鞭子,趕着牲口,神氣的很,後來機械化了,這種榮耀就成了歷史。我記得小時候跟着父親卸車,然後放開韁繩讓牲口打滾,那是一頭口很輕的黑騾子,幾個漂亮的滾打下來,舒服得直打響鼻,父親笑罵著,這畜牲比人還享受。夕陽西下,斜暉中牽着牲口回家的父親是多麼高大呀!想到父親日益彎曲的背,我的眼又潮濕了。
寫於一三年父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