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我們家人”
東山老楊
我們學校建在省城邊上,同事們總是喜歡開玩笑自稱為西瓜村的村民。
我剛來的時候,扶風路才開始修,學校周邊還比較荒涼,那時候,經常看到這樣的人群:年齡從20來歲到50來歲,男女都有,男的大多戴着安全帽,滿身泥水漿濺上的痕迹;女的大都背着背篼,偶爾還可看到一兩位20多歲的婦女,用做得很精緻的臘染的背袋背着歲把的孩子。他們不時地用苗話開玩笑,或商量着分工。上點年紀的男子,休息時用竹鞭做的煙桿,“叭噠叭噠”地抽着沒有加過人工的極原生態然而極嗆人的葉子煙。他們就是在省城邊上打工的“我們家人”了。
他們說的大都是苗話,周圍的人都聽不懂,我雖然聽懂了,卻不敢加入他們的交談,我知道,他們對不了解的人,是有些戒備的,一旦不是“我們家人”的人聽到了,他們就不會那樣純樸、自然、生動、風趣地自由交談了。
過後三四年,我的戶籍遷到了省城另一邊的一個小區,我又成了省城邊上的鄉民了,住所離學校有十來公里,幾乎每天都要趕清晨的第一班公交車,中途還要轉一趟車才能到學校。那兩三年的時間,和我一起趕清晨第一班公交車的,還有兩種人:一種是背着沉重的書包的未成年人;另一種就是帶着背篼或簡單的泥水匠工具的“我們家人”。天晴的時候,哪怕周末也不例外。下雨的時候,“我們家人”少了,背書包的還和我一樣,匆匆忙忙。寒暑假時,背書包的少了,偶爾趕一兩次第一班公交車,“我們家人”還是老樣子,匆匆忙忙,從起點站坐到終點站,從省城的一邊坐到另一邊去做工,因為他們住的地方,總不能隨着做工的地方不斷改變啊。
一次,在買菜回家的途中,看到前面一個背着背篼的佝僂的身影,一手提着塑料袋,一個裝着黃中透着黑綠的酸菜,另一個裝着一小袋豆米,還有渾濁的豆湯,那可是“我們家人”最喜愛的“酸菜豆米”了,就不知道在省城邊上做起來,有沒有我們苗寨的那種獨特的風味。另一手提着的,還是小塑料袋,兩層的,裡面裝着價廉而物未必美的白酒,透過塑料袋,那酒泛着乳白色,顯得更加渾濁了,不多,就半把斤吧。喝酒?他們還能喝酒?哦,那可不是生活中的享受,只不過是為了解除勞累一天的睏乏,為了晚上能夠很好地入睡,明天又有足夠的精力,從事着新的一天繁重的勞動啊!因為,那“酸菜豆米”實在不是下酒的好菜,沒有好菜,喝酒是很容易醉的啊!他們醉不起啊!
最近幾年,總覺得省城賣的雞,科技含量太高了,沒有家鄉的地道,有時嘴饞了,就從縣城買個一隻兩隻的來,看着活蹦亂跳的雞,又不忍殺,就喂着,時不時要買點雞菜。一次下班匆匆忙忙趕回來,眼看天就黑了,路邊一個移動的菜攤,手推車上滿滿一大車白菜。不少人正在挑選那菜心的部分,盡量把邊上較老的撇下。其中也有一個50來歲的男子,背着背篼,興緻勃勃地挑選着。可他與眾不同,就撿別人丟棄的部分,再把有些泛黃的或者破爛的剔除,其餘的都收好,捆了兩大捆,大概有十五六斤吧,把錢付了,還請賣菜的幫他小心地放在背篼里,回家了。我收完了他選剩的部分,才兩三斤,付了錢,也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這白菜,也分等級啊,第一等,是大多數人買的菜心,是自己吃的;第二等是那個背背篼的“我們家人”買的部分,也是自己吃的;第三等,就是我收撿的部分,這可是餵雞的啊。原來,在省城邊上做工的“我們家人”吃的菜,也就比餵雞的稍好點點罷了。
有朋友說,苗族同胞現在的進城務工,是第六次遷徙。我只知道第一次遷徙,是在祖先蚩尤被黃帝打敗之後,亞魯王帶着部族的一部分,遷徙到了大西南的莽莽崇山峻岭之中。後來的四次,怎麼遷徙,我可不知道。這第六次,“我們家人”進城務工了,可他們願意進城嗎?他們能遷徙進城嗎?是現在?還是以後?有沒有這種時候?
辛卯年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