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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飛不過海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作者李柳生

  再有幾天,就是順子婆八十四歲的生日了。在鄉下,經常會聽到這樣一個說法,七十三、八十四歲是人生的一道坎。我希望,我也堅信,順子婆一定能夠順順利利地邁過這道坎。

  順子婆這一輩子活得不容易,少年喪父、中年喪夫、老年喪一子一女,人生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在她身上都發生了,順子婆眼淚哭幹了,去年眼睛也看不見了,吃苦受累了一輩子,可她堅信自己是那羽可以飛過滄海的蝴蝶……年少時,順子婆家曾是當時方圓數百里有名的地主,但七歲那年沒了父親,家裡的狀況一落千丈,只上了幾天私塾的她便和家裡的長工一起幹活。十三歲那年順子婆和十六歲的順子爺爺成了親,在一個大雪天,順子婆坐着馬車嫁到了山溝溝里的順子爺爺家。此後的幾年中,他們便有了一群兒女,也就是我現在的順子他爸爸和兩個叔叔、兩個故媽。順子婆三十四歲那年,年僅三十七歲的順子爺爺撒手人寰,撇下了最小隻有三歲的女兒及一大家子老小,順子婆沒有退縮,踮着她那雙三寸金蓮小腳,支撐着這個已是家徒四壁的家。

  從我記事起,順子婆的話一直很少。

  可她總是沒有原則的寵愛我。因為我和順子他家同在一個屋檐下,五歲那年我上學前班,順子婆提前給我買了鉛筆盒和文具;我穿了新衣服或是畫了張畫,都會興沖沖地跑到她那兒顯擺一下,一直到我結婚成家。上學后,我的成績一直都很優秀,每個學期的獎狀她都要戴上老花鏡,端端正正地一遍遍看。

  生活的困難和艱辛,過早地壓在了順子婆弱小的肩上,聽媽媽說,順子婆才四十歲時就已是一頭白髮,堆積在臉上的皺紋已很難明晰地看見他臉上的表情,但我們這些孩子都非常親她。記得小時候每個周末我都去順子婆那兒,她總是變着法子給我做許多好吃的,一邊又不停地責怪媽媽:“看看把孩子餓的,都瘦成什麼樣了。”而她自己卻什麼也吃不動了,那是由於順子婆年輕時在冰天雪地里挖野菜嘗吃時,吃到了一種麻醉性極強的草藥,當場就被麻醉過去,當時年僅十六歲的順子他爸和他的一幫小弟妹們找到順子婆時,她已在野菜地里躺了整整兩天兩夜,後來許是順子婆不忍心丟下一家“嗷嗷待哺”的小兒女,在昏睡了七天七夜后醒了過來。由於長時間的麻醉,順子婆一口潔白的牙齒因此過早地“下崗”,因為損壞了牙床,現在連“義齒”也無法安裝。

  慢慢地,我長大了,在外地有了一份屬於自己的工作,也建立起了自己的小家,每次回家,我卻發現:順子婆老了,越來越像個孩子了。

  對於順子婆,我總覺自己虧欠她太多。每次回家,我都會絞盡腦汁地想給她帶點什麼,順子婆的牙口不好,喜歡吃流食、半流食或特酥的那類一含在嘴裡就化的食物。桂花糕是順子婆愛得極至的食品,我幾乎次次回家都買。有一年工作很忙,直至回家前的一天晚上,才辦完手中的事,於是便瘋一樣的奔向超市,我幾乎轉了大半個城市才在水溝前後街買到它,空曠寒冷的冬夜裡,我看着攤主的年紀,應該和順子婆相差無幾,於是把所有的桂花糕全部買下了,以至於這一年,所有來我家的客人,都可以在順子婆那兒得到一份禮物——桂花糕。

  2005年的夏天,贛城的天空似乎是一塊被炙烤成通紅的烙鐵。

  已下崗在家多年的順子三叔為了能給上大學的女兒小銳多攢點學費,一人干起了三份活,每天穿梭在城東包子鋪、城西小吃店、城北雜貨攤跑堂送水,看着存摺里的金額在一點點的增長,他又接了城南的一家汽運站的送貨活兒。氣溫沒降、夏天沒過,順子三叔的睡眠時間由每天的五小時縮短到三小時,可是他那裡知道,這個夏天卻成了他和所有親人訣別的季節。由於過度勞累,順子三叔因氣血虧虛而過早的離開了人世。聽到這個噩耗時,已是順子三叔遺體火化后的一星期了,一家人圍在一起,親朋好友到場的規格和春節團聚一樣,只是這次沒有了以往的歡笑,但誰也沒哭一聲,怕年歲已高的順子婆經不起老年喪子的打擊。可是這時,順子婆卻邁着蹣跚的步伐,從裡屋摸索着來到客廳,用她那已不再清亮的眼睛掃了掃滿屋子的兒孫說:今天是啥日子啊,大家回來得這麼齊啊?!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我這就做飯去……媽媽後來說:順子婆其實知道三兒不在了,可她就是沒說,表情依舊平靜慈祥,家裡其他人也不敢提起。可每逢年節,順子婆總會在擺放碗筷時算上三兒的,嘴裡還喃喃的念叨着順子三叔的小名。

  這年秋天,落葉也似乎掉得特別的早。

  順子小姑被查出患了癌症是在順子三叔圓七的日子。這個和順子婆生活在一起時間最久的被譽為是“順子婆的貼身小棉襖”的乖乖女,一直就是家裡的開心果,此時,她雖已年近五十了,幾次前往省城檢查、治療,在順子婆面前,她總是有說有笑,彷彿什麼事情也未發生過一樣。她怕順子婆再也經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了,即便在順子小姑彌留之際,她仍強忍着化療的痛楚,在電話里和順子婆依舊笑語不斷。在這個冬天來臨前夕,順子小姑像落葉一樣隨風兒漸行漸遠,消失在了泥土中……

  沒了三兒,沒有了小閨女的笑聲,順子婆的日子還是這樣一天天的過着。

  今年五一前給家裡打電話,問媽媽,順子婆身體可好,媽媽說讓你爸跟你說吧。爸爸在電話里說順子婆輸液好幾天了。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問爸爸順子婆怎麼了。爸爸說,看來順子婆真的是老了,身體的各個器官也開始不聽使喚了,前些日子,順子婆說她的眼睛看東西好象沒有以前那麼清晰了,在醫院治療用藥也不行,現在已經完全看不清東西了。聽完后,我在電話這頭哭了起來,眼淚止不住地流。第二天,我請了假,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趕回家。到家后順子婆責怪媽媽不該告訴我,讓我擔心。順子婆說:“這不是一步兩步的路呀,眼睛看不見了又沒什麼大事,不是還可以走嗎。”說歸說,但她見了我終歸還是高興得不得了,話也就多了起來,媽媽說這是順子婆這些日子來少有的高興。

  那一刻,我感覺特別欣慰。

  離家返城后,我還是放心不下順子婆的病情,一有空閑,我就會拿起台曆,細數着下一個公休假到來的日期,希望到那一天,順子婆還能像以往那樣,無論風天還是雨天,她依舊會執着地守候在村口,等候她牽挂的人兒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