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沒有當過兵,你永遠不可能真正地理解軍人。如果你沒有曾經同他們一起訓練和摸爬滾打的經歷,你永遠不能明白戰友之間的情誼。但如果你當過兵,生命里有了從軍的經歷,這經歷便會在你的身體里打上一個不會磨滅的印記。當不經意間這印記在某一刻被喚起時,你就會忽然特別特別想念那樣一個從軍的日子,想念曾經的連隊,曾經的戰友,還有那曾經一起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一旦這根記憶的弦被人撥起,我們便不自覺地陷入一場綿遠的回憶,因為那曾經的軍旅生涯總會有那麼一些東西是讓你難以忘記的,可能是一件事,或許是一首歌,也可能是一個人。於是,在這樣一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我會想起一個人,他是我的同年兵,雖然我們下連后沒分在一個班,平素交往也不算密,但我卻把他叫做兄弟。
我的士兵兄弟叫唐磊,1995年12月入伍,江蘇鹽城人。其人個子雖然不高,但身體卻極為勻稱協調,用“短小精幹”四個字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後來在軍事訓練中的優異表現也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他平日里見人未及說話,卻已經有幾分笑意在臉上,兩個淺淺的酒窩,略帶些吳儂軟音的普通話,不覺中便拉近了你和他的距離,使人不由產生一種親近感。因為他的身體協調靈敏,在軍事訓練上他總能居於同年兵的前列,加上平素的精明能幹,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同年兵中的佼佼者,當我們這些笨鳥菜小兵們還在埋頭苦練,倍受各位班長、老兵摧殘折磨的時候,他已經成了班長們眼中的好苗子,就等着假以時日培訓骨幹了。用一個現在時髦的流行語,我們對他也只有“羨慕嫉妒恨”了。但有一點,就是他訓練再好,卻從不自傲,在一幫難兄難弟跟前,依然的未語先笑。在那樣一個倍受班長摧殘、老兵折磨的新兵歲月里,那難得的帶着淺酒窩的笑臉,多少總能讓你感到一絲絲的溫暖。
後來,不出所料,在我們當兵第一年快年底的時候,他理所當然地便和在同年度兵里一樣優秀的小孟一起去了骨幹培訓班,成了未來班長的候選人。集訓結束他回到中隊,他倆自然而然地成為我們同年度兵里最早的副班長,當別人都在從軍第二年初由列兵晉陞軍銜為兩根細杠的上等兵時,他們卻已經授了和第三年士兵一樣的那種一粗一細杠的下士軍銜。有了副班長職務,又有了下士軍銜,津貼自然就比同是一年入伍的上等兵軍銜多拿近十元錢,在那樣一個時代的軍營里,那是何等的榮耀與自豪。
當了副班長,便有了相應的一丁點兒特權,可以在晚上都熄燈后偷偷的跑到門口的軍人服務社買上包方便麵回來犒勞自己的胃。那時我們的伙食還不象現在這樣豐盛,一晚上的訓練和加操下來,晚飯吃的那點東西也基本上消化得差不多了。那些班長和副班長們便在自己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去買上包方便麵,再有餘錢的還會加包五毛錢的榨菜,還有更好的可能會來根火腿腸,泡進碗里,在半夜有點飢餓感的時候,且不說吃的人感覺如何,光是那味道就讓聞的人暗流口水,現在想起來那感覺就是一個字兒:香!但想吃泡麵就得有開水,而那時開水是集中供應的,支隊院子只在每天早飯前後供應開水。中隊為每個班裡配備有兩個暖瓶,也就是說一天只有兩瓶開水供班內八個人使用,這一天訓練下來,早上打那兩壺開水早就被喝光了,這晚上想泡個面還真得想辦法解決開水問題。那時中隊規定班內不允許有燒水器,發現有私自用的那種插在暖瓶里的熱水器立馬收走。但我們隊部例外,因為要時刻保證中隊領導有開水喝,還得給上級來的領導們沏茶等等,所以我們自備有熱水器,隨時可以燒水。因了我在隊部這個便利,當了副班長的唐磊這傢伙半夜想吃方便麵了就溜進隊部勤務值班室找我來泡麵。那時候我們帶班長職務的義務兵一個月津貼好象在五十塊錢上下,通常能吃得起的就是一種叫做“加州”的方便麵,一塊錢一包,有時為了省錢,還會吃那種八毛錢一包的“中萃”方便麵,面和料都比一塊錢的略少一些,唯一能安慰自己的理由據說是“中萃”的料包里含有雞湯。且不說他們的味道究竟有何區別,那年月能夠吃得上已經算是經濟實力“雄厚”了,哪還有功夫挑三撿四啊。我平素是極捨不得花這一元錢買方便麵的,本身我來當兵就是因為家裡窮,況且那五十元在部隊也並不經花,常常是未到月初部隊發津貼便有捉襟見肘之感了。所以象零食這些我便是極少會買的。但唐磊每次來泡麵,絕不會吃獨食,不論什麼時候來,總會給我帶上一包“加州”。在那樣一個時刻,夜深人靜,我住的勤務值班室會瀰漫起一股濃香的方便麵味,再夾雜着兩個人吃面時偶爾發出的“嘁溜”聲。現在回想起來,也只有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那樣一種特定的軍營環境里和那樣一個時刻你才會感覺得到吃方便麵是那麼的開心和香甜。現在“中萃”和“加州”都早已隨時間和社會發展,消失於人們的視線之外,市面上那些種類豐富的方便麵是層出不窮,但不論你買什麼樣的,也不論你去怎麼吃,你再也不會吃到那種擁有我們曾經無限美好回憶的方便麵。以至於在以後的歲月里每當我在某個地方看到“加州陽光”這四個字時,我都會想起那種叫做“加州”的方便麵,那黑白相間的方便麵包裝袋裡珍藏着永遠屬於戰友唐磊的陽光!
由於我們中隊屬支隊的應急分隊,需要擔負各種戰備執勤任務,所以便要經常搞些緊急集合之類的拉動演練。作為戰備的一部分,我們會備好一批規定數量的子彈壓在彈匣里,平時槍彈分開保管,演練時拿出來結合使用,以便保證遂行各種任務。因為演練完就會將裝有實彈的彈匣裝箱入庫,一般沒有人敢對這些戰備用品打歪主意,而且演練多是半夜進行,搞完就會把槍支彈藥入庫,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時間長了我便忽略了對彈匣內子彈的清點,因為從來都沒有丟過,也就沒把這個放在心上,認為誰也不敢偷拿這裡面的東西。結果在年底一次支隊軍械物資檢查的時候,把全部彈匣里的子彈退出來一清點竟然少了一顆。我當時那個急呀,因為在部隊丟失槍支彈藥是極嚴重的事故,一旦發現,從嚴處理。幾千發子彈核對了兩遍都少一發,軍械股的人讓我認真查找,我只得從屋子出來往彈藥庫來回翻找,說是找,其實是在想對策,知道那子彈肯定是在演練的時候被誰偷走了,絕不可能再找到。我一臉着急的出來正好遇上唐磊,他看我着急的樣子,忙問我怎麼回事,我訴說原委后,他二話不說,返回班裡,把自己原來射擊訓練時偷偷省下來藏着準備做十字架項鏈的一發子彈給了我,讓我想法混着放進子彈堆里,然後再仔細清點一遍。我如法炮製,支隊軍械股也忙着其它事情,清點數量核對準確后,他便簽字算是檢查過關。這件事讓我對唐磊感激不盡,在最關鍵的時候,他的出現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一顆子彈雖小,在那樣一個緊急關頭卻映襯出了他對我無限的兄弟情誼。
1998年我去杭州上學,離開生活了兩年多的塞上江南,也離開了那些曾經和我一起同甘共苦的兄弟,開始學校那種少訓練多學習的全新軍旅生活,面對陌生的環境和人,我得一切從頭開始。慢慢地我也開始少了與中隊及曾經那幫戰友的聯繫,然而在那學期將盡的一個周未上午,我正在校園的操場里玩,有個班裡的同學急匆匆過來叫我,說是有兩個解放軍士官過來找我,而且還開着軍車!我當時就迷茫了,一頭霧水,說他是不是搞錯了。因為在我們這個武警的學校里,怎麼可能來解放軍的車,而且是指名道姓找我,我估計絕對是找錯了。我將信將疑,但不得不去看看,一路急走,心裡還多少有些小忐忑,想想自己也不認識什麼解放軍,最近也沒幹過啥違法的事兒,怎麼把大部隊的同志們都給招來了,那心叫一個懸啊!見面后我報過姓名,那兩個解放軍說出了自己的來由,說他們是唐磊的朋友,在留下鎮解放軍第一師服役,唐磊打電話說他有個戰友兄弟在杭州的花塢上學,聊天聽他們說起離他們部隊駐地很近后,就特意叮囑他們抽空過來看看我。我當時心裡那個感動啊!離開了那麼久,遠方中隊的兄弟還在惦念着我,並專程打電話讓他遠在軍營中的朋友過來看我,這該是一種怎樣的情誼啊。李白“贈汪論”詩中有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唐磊,那個遠在大西北的我的戰友,他對我的這份情誼又是那區區千尺的桃花潭水可以比擬!
在和平年代的軍營里,我所寫的這些事情可能都是極為普通的,比不了戰爭歲月里那種剩他一個人也會對你不離不棄扛你行走的無畏,也沒有危難來時替你擋子彈的那種勇氣,但我堅信只有這樣的戰友,這樣的兄弟,在關鍵的時候才能和你並肩戰鬥、經歷風雨!這就是我心中永遠的戰友,我曾經的士兵兄弟!
唐磊,我的士兵兄弟 標籤: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