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昏黃,彎刀也似地懸在天際。
泥濘的小路,車轍凌亂如埂,路面早給寒風吹得堅石一般的硬。
母親用毛圍巾將頭臉裹好,給他戴上一頂軍用棉帽——那是父親從部隊複員時從部隊帶回的,又用小棉毯把渾身發燙的小妹裹好后縛在背上,鎖好門,牽了他,大步走上這條路。
北風貫過道旁的枯樹,肆無忌憚地在枝頭嘶鳴。
母親彎着腰,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得好快,解放牌的膠鞋踩在路面上,嚓嚓嚓的亂響。
風嘯聲中,他聽見小妹在母親背後“呼嚕呼嚕”的喘息,似懂非懂地明白母親內心的焦躁煎熬,於是一手牽着母親,就跑了起來,想跟上母親的步伐。
可他只有四歲,兩腿不及母親的一半,怎麼能跟的上呢?慌亂中,左腳竟然絆上了車轍印,連翻帶滾的跌在路邊的水田裡。
母親一聲輕喚,一手牽着他,一手抓住他的衣服后領,連連扯了三把,才將他扯起來。他知道母親白天參加生產隊的義務勞動,手臂早已累得酸軟無力。
母親幫他扶正了帽子,提了提褲子,整治了好一會。就在母親起身的一剎那,他看見她雙頰邊淌出的淚水,在月光下就像兩條蜿蜒的銀色的小河。
母親轉過頭去,輕微拭去了眼淚,理理給風吹亂的頭髮,牽牢了他,才繼續趕路,趕向遠在六七里的村衛生所。
他生怕再次絆倒,索性抬高小腿,嗵嗵嗵的墊着步子跑起來。
母親瞧他那認真而又滑稽的模樣,忍不住又好笑起來。
他抬頭也笑,越發踮高腿走。軍帽太大了,老是遮着眼睛,帽緣的絨毛扎着眼睛,又疼又癢的難受。他卻又不敢伸手去扶正,怕不留神又摔倒了,又惹得母親流淚。
煎熬了好久,才到了五裡外的村衛生所。誰知衛生所的衛生員是個單身小夥子,晚上到他對象家去了。
這是附近的一個看夜的老頭告訴的。他咬着旱煙袋,說三裡外的劉村也有一個私人衛生員,剛從衛校畢業,可以去瞧瞧。
母親就牽着他望劉村走去,幸好那私人衛生員剛從別處看病回來,在村口正巧遇上了。
到了他家,他趕緊給小妹檢查一番,說小妹發高燒引起呼吸道感染,病情比較嚴重,他也治不了,只能先打一針,將病情穩住,要母親趕快去鎮上的衛生院。
而小鎮還遠在十五里的地方。
他看見母親在裹小妹的時候,眼角又淌出淚來。
風似乎更大了,他走路更吃力了。
月亮的周圍也起了暈輪,像是一隻淚水模糊的眼。
母親嘆了一口氣,牽着他向鎮上走去,步履邁得艱難。他凍得渾身哆嗦,藏在母親身後,緊緊地跟着。他不記得當時的走了多長,只記得腿有多酸,渾身也冰透了。
衛生院就在鎮頭。接待母親的是一位值班的老醫生,女的。
姜還是老得辣。
母親坐桌子旁,喝着開水,看着那老醫生給小妹開藥。
他就坐在她腿上,好奇地望着懸在半空的電燈,比家裡的煤油燈亮多了。
開完葯,老醫生說:咋就一個人跑十幾里地?丈夫呢?
母親理理頭髮,說:在城裡開車掙錢呢。
老醫生又問:那老婆子呢?咋不來幫忙?
母親微笑着說:大雪天的,路不好走。
老醫生伸手在我腦袋上摩挲着,說:那總能幫着照看這個娃兒吧!
母親又理理頭髮,沒有說話。
老醫生嘆口氣說:老封建思想還沒根除,還想騎在兒媳婦頭上。
聽完了交代,母親牽着他走出來。
月亮繞到西邊天了。
風還是很冷,似乎小了很多。
他說,媽,你別牽着我,抱好妹妹。
母親笑了,說,真象你爸。還是牽過他的手,走了。
她的手,暖得像是倒了熱水的杯。
那年的月 標籤:童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