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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的情結(二)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初冬去三十九見識了東北荒原的“大煙炮”】

  上初一那年,我和長我幾歲的姐姐到三十九公里東邊的魚亮子上去買魚。那天天剛亮,我們就下了火車,着急忙慌地穿越火車道,向車站東邊的荒野甸子奔去。

  火車站的東邊從沒聽說過有人家,蠻荒一片,連條人走的羊腸小道都沒有。我們朝東面沒走多久就進入了沼澤地。初冬時節,地上的冰已結了十多公分厚,沒有草的地方,冰面都很滑,我們邊打出溜滑邊往前行。

  清晨,懶洋洋的太陽剛剛爬出地平線,就把天空映得火紅。朝霞,通過冰面的反射把遠處本已枯黃的野草和蘆葦也映成了金紅色,微風搖動着葦花發出沙沙的輕唱,給寧靜的曠野帶來了些許活力。透過晶瑩剔透的冰層,可以清晰的看到夢幻般的水下世界,水深一般不過兩米,清澈如碧,冰層下寧靜的水草叢、水中慢悠悠遊動的小魚和不知名的甲殼蟲都清晰可見。

  迎着朝陽走去,初升的太陽像個碩大的紅罈子在漫卷的彩雲間穿行,它時而穿越雲層,透射出艷麗的光芒,時而綻放出整張的笑臉。我們沐浴着朝霞前行,東邊天急速翻滾的彩雲漸漸地失去了絢麗的華彩,並且蓋過了頭頂。向大地播撒陽光的紅日悄無聲息的隱退到雲層後面。

  常言道:“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我們沒走多久稀稀拉拉的雪花飄然落下。此時,我們恰巧來到了一個土崗,按我二哥的描述,一直向東走一個多小時,翻越兩道土崗就可到達魚亮子。前方一縷炊煙裊裊升騰,沒想到如此荒涼之地竟然還住有人家。走到近前一看,不知什麼人躲避到這荒野定居,在土崗的陽坡挖了一個地印子居住。看此情景,使我聯想到小說中描寫的為避災禍,躲進深山的逃難人。

  九、十點鐘的光景,我們來到了曠野中的魚亮子,打魚人住的窩棚就搭建在一個土崗的南坡。坡下已然是一片冰湖,溫柔的雪花撒落到翠碧的冰面上,使寂靜的湖又披上了一層潔白的紗。向遠望去,一條蜿蜒的河道伸向東北,它婀娜的身姿在荒野中扭了幾下就消失在土丘的後面。

  湖中一條攔魚的葦雹由岸邊向遠延伸,並在湖中盤出幾個旋,在旋的不遠處還留有一個豁口,小心翼翼的踏着光滑的冰面來到豁口處,只見一條長長的圓網正好把豁口兜住,圓網在水裡越來越細,底口正好與二十米外的魚囤相連。湖水湛清見底,時而泛起銀白的浪花,低吟淺唱着流淌的歌。在葦雹打旋的地方有一葉小舟,上面迎風冒雪站着兩位年輕的壯漢,二人都穿着單薄的衣服,光着頭,一人赤露着雙手緊握一把滿是冰凌的操撈子正在從魚囤子里往船上撈魚,另外一人手握長桿撐住小船。

  出人意料的是,如此偏僻的魚亮子,竟然有七八個買魚人比我們先行一步找到了這裡。先來之人都站在冰湖上,用期待的目光注視着撈魚的兩位壯漢。我們姐倆和先來的買魚人聊了幾句就直奔窩棚。

  窩棚里,有位老者正準備用清水燉魚,他手拿葦把,熟練的在裝滿活鯽魚的桶里不停的攪動,然後把去掉魚鱗的鯽魚就手扔進鍋中。

  在我們來之前,我二哥已和魚亮子上的人交上了朋友。此次來買魚,按家人吩咐,特意為魚家帶來了洋火、蠟燭、食鹽、花椒和米醋等。做飯的大叔見我們到來很是高興,因為亮子上已經斷鹽了,有了鹽,大家就可以美餐一燉。

  大叔一邊做飯,一邊告訴我們:“外面那些人已經在這等了個把鐘頭了,最近亮子不上魚,囤子里的小魚也是給別人留的,這幾個人噥嘰了半天非要買,這不,才賣給他們。”又說:“你們姐倆不用擔心,沒誰的也不會沒有你們的,等一會跟我們吃完了飯,讓那兩位大哥領你們到別的亮子上撈魚去,那是給生產隊招待客人留的。”

  開餐了,亮子上的兩位大哥非得讓我和他們一起吃魚,還開玩笑的說,如果不吃就不帶我們撈魚去。盛情難卻,我只好應邀坐到土炕上。

  第一次品嘗江水燉活魚還真有些不習慣。看人家連魚腸子一起下咽,我就有點眼暈,出於禮貌我也只好硬着頭皮把魚腸子吃到肚裡。其實冬季鯽魚的腸子白白凈凈,吃起來也很香,並不亞於魚肉的味道。一位大哥手掐魚頭和魚尾教我吃魚的方法,只見他順着魚脊唆一口,然後又翻轉過來順着魚肚唆一口,再一看那條魚也就剩下一副骨架……。

  吃完飯,兩位大哥就領着我們順河道向東北走去,大約走了30多分鐘才來到一個無人看守的魚亮子。兩位大哥給我們撈了足夠拿的魚,又象徵性的收了一點錢,就和我們道別,說是還要到遠方的魚晾子去看看。

  雪越下越大,兩位大哥拿着撈魚的工具繼續向東北走去,我們姐倆挑着一擔魚連忙往回趕。一陣狂風夾着雪花迎面撲來,我順勢轉過身去,兩位大哥的背影正好映入我的眼帘,在曠野上,在漫天飛舞的風雪中,逐漸遠去的兩位壯漢,穿着單薄的衣衫昂首邁着穩健的步子,身後留下一串深深的足跡。那一刻北方漢子淳樸、厚重,粗獷、豪放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永遠印記在我的腦海里。

  回程的路上,雪已不像來時那麼溫柔細膩,轉眼間老天就翻了臉,陰霾滿天,狂風驟起、密集的雪花當空飄灑。凜冽的寒風捲起鵝毛大雪,一陣緊似一陣的迎面撲來,颳得人睜不開雙眼,我們輪換挑擔,只能側身前行。

  越往前走腳下的積雪越發顯得厚重,竹木扁擔無奈的吱忸吱忸合著吱嘎吱嘎的踏雪聲和一陣陣狂風的呼嘯,在曠野上唱着凄涼委婉的歌。狂風裹夾着雪團籠罩了整個大地,地上的積雪越來越深,來時隨風舞動的野草已完全淹沒到雪的世界里。風簇擁着雪花,在廣袤的東北平原上,勾勒出一條條,一道道雪嶺。雪嶺上只有頑強的蘆葦顫慄地探出葦花在瑟瑟的風雪中抖動着。

  作為土生土長的北大荒人,曉得塞北荒原“大煙炮”的厲害,深知被暴風雪困住的後果。我們默默加快腳步,期盼儘早脫離險境。

  雪野上的能見度只有一二十米,渾渾噩噩的天際間人根本無法辨別方向。我們姐弟倆渾身上下早已掛滿了霜雪,猶如兩個孤獨的雪人迎着風雪,本能的朝着回家的方向移動。為避開一道道雪嶺,一會在雪野上畫個半圓,一會又繞出一個之字型。回頭望去,剛剛踏出的腳窩很快就要被風雪掩埋乾淨。

  那一天的夜幕比以往來的實在是早了一些,剛走一半多點的路程,黑暗就開始籠罩大地。夜的魔爪似乎把我們推到生死攸關的當口,面對風的怒吼,雪的肆虐,夜的魔障。在死神的考驗面前,人本能的迸發出一股力量。此時,身上的擔子似乎輕鬆了許多,凜冽的寒風刮到臉上已不在感覺刺骨,棉烏拉、褲腿、衣袖、領窩裡灌進的雪花和汗水攪在一起即刻融化,給予人的只是清絲絲涼爽的感覺。螟蛉中靠上天賜予的神奇本能,引領着我們無畏的迎着暴風雪前進……。

  蒼天似乎就愛與人作對,路上積雪的厚度已經沒過膝蓋,可老天爺仍然讓風裹夾着雪團無情的向大地拋撒。

  頂風冒雪又走了幾十分鐘,夜的魔障完全籠罩了大地,暗夜中只有狂風在凄厲地吼叫,向大地上的生靈炫耀着只有它才能主宰整個世界。雪藉助風威無情地打在臉上,一遍遍告誡路人千萬不要忽視了它的存在。

  拼盡全力跋涉一段時間后,我們放慢了腳步想判斷一下方向。三十九那個小站是否就在前方,走了這麼長時間為何還不到達,走錯方向的後果讓人不敢想象。

  想到迷失方向,渾身不禁打起了冷戰。為趕夜路,本已走出一身熱汗,靜下心來站在暴風雪中,忽然感覺特別的寒冷。如此荒涼的原野,就是在晴好的白天也無人行走,身處孤寂無助的境地,唯一的指望就是找准回家的路。

  夜幕下,目所能及之處超不過一兩米,豎起耳朵細聽遠處的聲響,心中一陣竊喜,在寒風呼嘯聲中還夾雜着高壓電線的蜂鳴,偶爾還傳來一兩聲狗吠。

  蒼天有眼,經過幾個小時的抗爭我們終於回到了小站三十九。

  那一夜,受風雪阻隔,各站上的火車都無法正常開通。小站上的對講機呼叫不停,為使鐵路儘早開通,齊齊哈爾鐵路局指揮路局員工頂風冒雪連夜清掃路基和道岔。

  後半夜小站迎來當晚的第一列火車,沒想到母親派我大哥也乘這趟車到小站來接應我們姐倆,哥哥的到來使我們的心靈頓感安慰。哥哥說咱們不能在這小站傻等,應該乘這趟火車到富裕去。那裡回齊的列車會更多一些。我們乘車到了富裕,經過一夜的奔波,天亮前終於回到了溫暖的家。

  那一次去三十九,讓我真正見識了東北荒原的“大煙炮”,遭遇暴風雪之時,心理並不怎麼畏懼。事後想起來還真有點后怕,如果哪天走錯了方向,我們姐倆十有八九會凍死在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