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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只道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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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天在將夜未夜之間,下着連綿不絕的雨。她開了壁燈,屋子裡被昏黃而朦朧的燈光籠罩着,彷彿整個世界很柔和,彷彿夏日的夜很溫馴,而雨,只是一曲伴奏的和弦。

  她依偎在落地玻璃前的搖椅上,看着窗外的雨,閉着眼睛,彷彿世界在這一刻停頓了,她樂於在下雨天,躲在自己的世界里,聽雨,聽風。廣播里,傳來了暖暖的聲音,她聽着那溫情的祝福,才驚覺,原來又是一年的父親節。

  她在心底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度過了多少個沒有父親的父親節?而每一年的父親節,都讓她痛徹心扉,都讓她悔恨不已。有誰知道,自從父親離去以後,她就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責之中?

  有時候,她真的害怕聽到“父親”這兩個親切而溫馨的字眼。每逢聽見“父親”二字,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好多好多的往事。而所有的往事,都隨着時光、隨着父親歸於塵土,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悔恨,與她相伴。

  廣播裡頭,是主持人聲情並茂地朗誦着聽眾寫給父親的心聲與祝福,她認真地聽着,淚,悄悄滑落。此時此刻,誰能明白她的心情?此一刻,主持人在念着聽眾傾訴的那一個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都與父親有關,每一個故事都是那麼溫馨,每一個故事都是那麼讓人嚮往。而她,她的心,卻像是被什麼觸動了。她真的好想和他們一樣,有機會跟自己的父親相聚,有機會給父親送上祝福,哪怕只是一天,或是一小時、一分鐘,她亦會覺得無比滿足。只是,她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父親,在天堂裡面,會看得見她么?會聽得見她心底的說話么?

  她站了起來,落寞地站在落地玻璃前,看着雨絲漸漸朦朧成父親的容顏,她伸出手,想去觸摸,可是終究什麼也抓不住。父親已離去多年,卻總是清晰如昨,她知道那並不是幻覺,而是,父親一直藏在她的心裡,從沒消失。多少個日日夜夜,她想起父親時,便只是覺得,父親還停留在相鄰的都市裡,只是很久、很久沒有回家。如果可以,她寧願父親還逗留在他鄉,也不希望他去了天堂。

  只是,父親,已經和她隔了天隔了地,縱然她一直不想接受這個事實,也還得忍痛接受。她一動不動地站在落地玻璃前,沉浸在自己的思念里,父親已在天國,她如何還能觸摸得到呢?

  她的思緒,隨着紛飛的雨絲,跳躍着,像是飛到了很遠、很遠以前。

  二、

  此時的她,眼眸里又湧起了一層薄薄的淚霧。父親節,多麼溫馨的節日呀!她想把世間所有最美好的祝福都收集起來,然後寄往給天堂的父親,可是如今,即使她做了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到底,父親在世時,她從來不懂得珍惜,她只會冷眼相待,她只會用違心的話語刺激父親,她只會指責父親。如今回想起來,她還記得當初自己的目光和言語有多麼的凌厲,她一直都知道,她的目光和話語,可以讓父親痛徹心扉。可是那時,她卻覺得痛快。

  而父親,即使被她傷透了,也從沒怪責過她。在她的面前,父親一直小心翼翼地,甚至近乎討好她,其實她有什麼資格去責備一位生她養她的至親呢?直至父親離去了,她才懂得,正是因為深愛着父親,她害怕失去父親的愛,才一直與父親針鋒相對。

  多少年的往事呵!她一直沉浸在這些往事中,糾結着,自責着,而時光,依舊慢慢流轉,卻沒有喚醒她。

  雨,還在纏纏綿綿的敲打着,落在她的心裡,讓她覺得,有一種淹沒的沉重。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真的願意,珍惜和父親相處的分分秒秒。

  而歲月不留人,當諸事終於靜息,當一切的人事已渺,他已歸於塵土。而她,甚至來不及告訴他,其實她真的愛他。

  她在落地玻璃上輕輕地呵了幾口氣,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玻璃上畫下了一個大大的心的形狀。一滴淚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渾然不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梳妝台前,從她那個精緻的百寶盒裡取出一些舊物。這麼多年,她一直沒有用過這些在百寶盒裡沉睡的舊物。不是因為物件本身的價值,而是這些禮物,裡面包含的情意太重,總讓她思緒萬千,掀起許許多多的回憶。而這些回憶似乎太沉重,沉重得讓她無力負荷。

  她捧出一條金項鏈,那是父親在很久很久以前送給她的禮物。她突然覺得空氣很沉悶,心裡有一種淚不出的難過。原來,每一場生命的洗禮,既是因緣,也是無常。

  她尚記得,那日,他說,如若日後他不在,也好留個紀念。

  此一刻,她輕輕地念着:當時只道是尋常。原來彼時,他早有預感,他會離去;原來彼時,他把最深切的愛都寄托在這一條金項鏈之上;原來彼時,他心中裝滿了愛的天籟,而她,卻聽不懂。

  三、

  那是一款異常華美的金項鏈。拿在手上,只覺沉甸甸的。極有光澤的顏色,上面系了一個翠綠無暇的玉觀音墜子,碧玉珠圓、色澤光潤。

  後來,心平氣和之時,她亦曾想,父親素來喜歡收藏玉石。這個玉觀音,怕是他的最愛了吧?這裡面,蘊含了多少他對女兒的祝福?又蘊含了多少他對女兒的愛?

  其實她與父親亦曾有過一段溫馨美好的日子。那是她十歲之前,那時父親還沒離家,一家人過着貧困但快樂的日子。那時,她是父親的掌上寶貝,父親寵着她,愛着她,每天都牽着她的小手,到東江邊散步、拾貝殼,給她講故事。

  那時,因為父親的愛,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父親需要到虎門辦事,她不依不饒地纏着父親,要父親順便帶她到虎門的姑媽家玩。或許,那天,父親的工作原是繁忙而擠不出空隙的,但父親最終還是答允了她的要求。可是到了最後,等父親辦完了事情,天已晚了,父親害怕趕不上回家的車,於是,他牽着她的小手,告訴她說自己來不及實踐諾言。而小小的她,那時尚不懂事,只是一個勁地哭鼻子,最後,她的淚水軟化了父親,父親給她買來了她最愛吃的荔枝罐頭,還掏出身上不多的錢,包了一輛車,送她到了姑媽家。

  許多年以後,她尚記得那一天的荔枝罐頭,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佳肴。亦是許多年以後,她無意中知道,那時家裡貧窮,父親把用身上僅余的錢,全都付了車費,只為了讓她開心。

  她十歲的那一年,父親為了生活,離家到了異鄉謀生。再後來,父親的情感偏離,她的淚水再也無法感化父親。於是,執拗的她,開始痛恨父親。她從不知道,恨父親,其實只是因為太愛。她走進了死胡同,她刻意否認了過往的愛與溫暖,她告訴自己,她自小便與父親關係淡薄。於是,因為她與父親皆是性子倔強之人,亦不善於表達情感,那份父女之間的深情摯愛便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與針鋒相對。

  在她懂事以後,她早早便認定了,父親是不愛她和母親的;她早早便認定了,是父親使她的生命有了缺失,包括愛、溫暖以及物質;她早早便認定了,是父親使她的心敏感而脆弱;她早早便認定了,是父親使她過早地立於黑暗的邊緣;她早早便認定了,是父親讓她不相信世上有美好的愛情。

  而她,終究錯了。當天人永隔,當父親和她再也不能執手之時,她的心是那樣的疼。她多想,有一場粉身碎骨的救贖,好讓她,彌補錯過的愛和溫暖。

  四、

  而那日,父親送她金項鏈的時候,一字一句的交代,語氣十分平淡。她竟是,聽不出他言語間的蒼涼,亦感覺不到其中的深情。她覺得,金項鏈在現代女子的眼裡,不過是俗氣的物品。而於她,更是與尋常物件無異。所以,她一直放在梳妝台的百寶盒裡,從沒佩戴過。

  後來,父親匆匆離世,她才恍然明白,那閃動着金色光芒的項鏈,是父親把他認為最值得珍重的東西,以最世俗的方式,給她以最誠摯的祝福。亦是不善言辭、不諳表達的他,曾經想讓她知道的,關於父親對女兒的,最深切的愛。

  如今,斯人已去,往昔一切只能成了追憶。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再翻出舊物,睹物思人,竟是這樣的蒼涼、如斯的惆悵!

  而到了這一刻,也不過只能輕輕嘆息: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曲終人散的時候,她痛心地追憶。她終於明白,儘管父親在情感上出軌,但他對她和母親始終背負着一份責任和親情。只是這責任過於沉重,讓他無力承擔;而他的親情,卻被她毫不珍惜地丟棄了。

  也是在曲終人散的時候,她才恍然明白,她是多麼多麼的愛他,哪怕他真的背叛了她和母親,哪怕他曾經對她們有過怎樣的猶豫和決絕。

  可是,她卻已經無法告訴他,他的離去成為了她今生永遠無法平息的疼痛。

  而她,所能做的,不過是睹物思人,不過是藉著鍵盤,把一抹哀思、一束心花,獻給天堂的父親。

  她終於明白,這條金項鏈的重量。她終於明白,他在她心中的份量。她終於明白,這份愛是那般的沉重,教她今生無法釋然。她亦終於明白,有一朵思念的蓮花,永遠在她的心間綻放……

  她走到落地玻璃前,再次呵氣,用力地寫上兩個字:父親。

  當時只道是尋常!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