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見面,第一句問候,多是:“吃飯沒有?”可見吃飯對人的重要。“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亦如此,何況平時乎?三年困難時期,泥土也挖來充饑,紅軍長征,皮帶也煮了果腹。可見,吃飯,是人的本能,也是必需。
不識人間煙火,那就是神仙了。
縱觀世界,吃在中國;縱觀中國,吃在四川。一桌滿漢全席,把我們的吃推向了世界顛峰,讓洋人望“漢”興嘆。八大菜系,譽滿全球。四川人牙好胃口好,在吃的方面更勝一籌。一盤迴鍋肉,香了牙齒香了胃;一份麻婆豆腐,辣了舌頭辣了肺。一隻雞,一條魚,能翻出幾十上百的花樣。所以,生在中國,長在四川,就是沒有了所有的福氣,你也還有口福。
吃飯總是很難。過去日子窮,愁吃了上頓沒下頓。現在生活富,又愁吃什麼好。朋友請客,問:“想吃什麼啊?”客人回答:“隨便。”可惜就連特級廚師,也做不出“隨便”來。
如今,吃飯已經不是充饑那麼簡單的事情了。吃的學問,大師也蒼白,學者也無力。僅一張嘴,就能吃出文化,禮儀,交情,修養。
吃的文化,不說有多少詩詞歌賦詠嘆嘴唇腸胃之事,就是區區菜名,也讓人眼花繚亂。一盤玉米,上桌就是金玉滿堂,一根麵條,進碗就是長命百歲。一吃,就吃出了心愿,吃出了善意。更有花好月圓,玉樹臨風,讓人浮想聯翩,爵的是詩,咽的的是歌。有關吃的歇後語,也生動貼切,入木三分生: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啞巴吃湯元,心中有數。真是詩詞歌賦,盡在桌上,抑揚頓挫,都在碗里。但是吃的文化,也有糟百。豬蹄被稱做豬手,想必是那畜生投胎人間,又關進了豬圈。一隻王八,一隻雞,謂為霸王別姬,項羽的英雄氣概,虞姬的美若天仙,二人的生離死別,都被灶火給燒糊了。
禮儀在吃上,也很講究。主人座位一定朝着門口,餐巾樹得一定要比別人的高。主賓座位必然在主人的右邊,上菜必然要轉到面前才能開吃。倒酒必然先倒,敬酒必然先敬。埋單的一定要坐在主人的對面,看菜譜,招呼服務,非君莫屬。但吃的禮儀,太等級化,吃的累人。想吃的東西,剛伸出筷子,又轉走了。敬酒的時候,自己站着,人家坐着,自己喝乾,人家隨意。還要準備好打火機,隨時給上席點煙。還要幫着掛衣物,守公文包。一頓飯下來,吃飽沒有,連自己也不知道。
吃的交情,肥碩而豐厚。對親朋好友的熱情,用語言表達,多是:“什麼時候一起吃頓飯啊!”勾起別人的回憶,多是:“那次我們一起吃過飯啊!”逢年過節,吃一頓飯,既是團聚,又是敘情。舊友吃頓飯,表示不忘從前,新朋吃頓飯,表示還有來日。還有結婚酒,生日席,慶功宴,那是同喜。但吃的交情,假冒偽劣不少。有事相求,山珍海味,事一辦完,蹤影全無。今天請吃一頓飯,為的是明天賺回十倍的利息,桌上是美酒,桌下是合同交易。很有人相信“吃了人家的嘴軟”這句話。這時,飯廳就是魚塘,筷子就是釣魚桿了。
一個人的修養,捂得再嚴,在飯桌上也會表現得淋漓盡致。斯文的拈一小塊,慢爵細咽,食而無聲。粗魯的夾一大坨,風卷殘葉,叭噠不停。高雅的陽春白雪,逸聞趣事。平庸的流言緋聞,黃段連天。也有人赤膊上陣,一身肥肉,可與燒臘匹敵。更有甚者,脫了鞋襪,臭氣瀰漫,倒人胃口。還有打翻了飯碗的,撞倒了酒杯的,不一而足。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吃飯的排場。幾百元一瓶,說是薄酒,幾千元一桌,說是淡飯。滿桌的飯菜,剩下多半,揚長而去,見者心痛。與下崗工人撿菜幫充饑,三輪車夫就鹽巴下飯的畫面形成強烈反差,不由讓人想起“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句詩來。
禮儀之幫,吃飯講究一點,無可厚非。但是賦予太多的內容,就會讓飯菜變了味。我以為,當務之急,我們研究的不應該是吃什麼,而是要去思考,該怎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