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頭來想想,吳地老祖宗把豬餵養在豬棚里,讓它們日逐不停地踏塮,而不是散放在外面,真是個了不起的舉措。事實告訴我們,豬棚的功用不僅僅只在把豬圈起來養,它還是生活鏈上極為重要的一環,為保持生態的平衡發揮着特有的作用,也為我們人類免去了很多的麻煩。我們的老祖宗也許沒有想得那麼深,可他們一直就是這樣做的,這個方法傳了幾百年吧,傳到了我們這一代。
世俗眼光認為,農村是產出垃圾最多的地方。想想也是,一到三夏、三搶、三秋這些農忙季節,農民們在收穫成果的同時,自然也把不要的東西丟棄在場角、路邊,今朝是軋稻、軋麥剩餘下的亂柴麥芒,明朝是揚谷、揚麥被風吹在一邊的癟谷麥殼。它們就像流水作業線上出來的副產品,每天不停地在場地上出現。不要的東西,自然是垃圾了。但農忙的軋稻機響聲沒停多久,再去看看場地吧,幾乎看不到那些東西了。那些日子裡,生產隊的飼養員也在忙,他們逐日把亂柴、菜殼堆攏起來,把癟谷、麥殼收集起來。這些“不要”的東西,他們要,他們要派大用場。過了農忙這幾日,他們每日要將它們一點一點地墊放到豬棚里,有的棚一日要墊兩三次,那裡豬多,豬大,得有足夠的亂柴墊進去,才好滿足“八戒”們踐踏。一個棚里至少要養四五隻豬,它們在裡面爭食、吵耍、睡覺,而踐踏亂柴也是它們的本職“工作”。沒過多久,墊到豬棚里的一層層亂柴、癟谷、麥殼,拌着它們的糞便,再經過它們無數次踩踏,都成了豬塮。專家說,這是優質有機肥料。垃圾出產最多的農村,到頭來卻不見垃圾,消化、轉變的環節,原來就在豬棚。
農村家庭也是一樣,逐日產生着垃圾,刮鑊洗碗,碗腳鍋灶水,是垃圾。掃場刮地,亂柴草板莖,也是垃圾。出路在哪裡?也在豬棚里。碗腳鍋灶水,倒進了豬食槽里,“八戒”吃得津津有味。亂柴草板莖,墊到了豬棚里,為“八戒”的工作創造着條件。不夠時,農民還會割草墊進去。當農民們看到自家的豬日日活眼睛時,豬棚里的豬塮也在一天比一天增多。四五個月過去了,豬出欄了,棚里的塮也被踏成了,高高的、厚厚的一棚。生產隊派來社員出塮,一擔擔過磅、寫賬,這將是一筆收入。以我這個養豬者的經驗說,養豬收入有限,倘然一隻豬養了五個月還不及格(即沒有達到出售標準),那肯定虧本了。農民把養豬稱之為“零碎駁躉檔”,即平時每日下點小本,出售時可得一筆整錢。而這一棚豬塮,既解決了家庭日常垃圾,又為生產隊提供了肥料,自家還可拿回十頭念塊(那時是一筆大錢),等於為這隻豬增加了價值。
事實上,垃圾中還有不少是“硬頭貨”,比如菜萁、花萁,還有樹枝等等,這類垃圾不能進豬棚。農民是不會隨便讓它們無所事事的,它們的出路在另外一個地方,那就是各家的灶頭。到了灶肚裡,再硬的垃圾也很快就轉化成了草木灰——又是一種被專家叫好的農家肥。草木灰,可直接施到田裡,也可回墊到豬棚里。農家灶頭燒了飯做了菜,還日逐滿腔熱情、默默無聞地兼帶做着有利於人類環保的好事。
沒有響亮口號,不用上下動員,豬棚和灶頭,就把農村垃圾解決得徹徹底底,而又綠色環保。
有豬棚、灶頭的日子裡,那些不要的東西,都墊進了豬棚里,塞進了灶肚裡。到了豬棚里、灶肚裡的東西,最終變成了農家肥,把它們施到田裡,施肥了水稻、麥子、油菜。水稻、麥子、油菜收割了,它們出產的“垃圾”,一部分又回到了豬棚里、灶肚裡,年復一年,循環往複。這個程序,現在有個好聽的名詞:良性循環。在沒有好聽名詞的時候,不好聽的豬棚,加上灶頭,在它們的位置上做着催生好聽名詞的活兒。有了好聽名詞的日子裡,卻缺了豬棚,少了灶頭,一條生活鏈就此斷了。現在這裡的農民早就不養豬了,有的地方就是還有豬棚,但它的功能“凈化”了,決不再擔任消化、轉變垃圾的功能——現在種田誰還在使用塮肥?灶頭呢?自然是隨着土地、宅基的大量徵用而拆光了,沒有拆的也不用它了,拗斷了的生活鏈再也沒有接上,至今也沒有想出好的辦法來,反倒在農村到處安裝垃圾箱了。缺了老祖宗傳下的豬棚和灶頭,周圍便就多了垃圾。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就這麼簡單,而道理呢?往往就在簡單的事情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