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元宵節,就不由得記起了母親做的蕎面清油燈盞。
少小時節,家境貧寒,為了使我們感受到節日的歡愉,體驗到喜慶的興奮,母親在元宵節的前一天或是前兩天就開始忙碌了。
首先要做的是燈籠,我們六個人(大哥在外當兵),最少要做三、四個燈籠才行。父親把竹子劈成細而薄的篾條,母親便開始扎燈籠的架子。母親最擅長的是製作八卦燈籠,先把竹篾條彎成正方形的框,再在接茬處用麻絲紮緊,再用紙綹綹把竹方框纏一遍,為的是漿糊能夠粘的牢固,接下來就是把六個竹框連接起來,弄成一個八卦燈籠的雛形,最後就是糊燈籠了,四面的竹框自然要糊上白紙,其餘的邊角則被母親糊上了各色彩紙。母親糊好一個燈籠后,父親則要趕緊在一塊手掌大小的木板上鑽兩個對稱的眼,再把彎曲好的竹子穿進木板,做成燈籠的底座。這樣,一個漂亮的八卦燈籠才算做成了。這樣精細的製作幾乎要花去一整天的時間,母親那天從早到晚都在炕上手不停歇地忙活着,直到我們會挑燈籠的都挑上了燈籠,母親才邊呻吟腰疼邊下炕,接着又忙着做第二天蒸燈盞的準備工作。
元宵節那天一大早,母親匆匆地安頓我們吃過早飯之後,就開始忙着蒸燈盞,蒸屬相了。燙好的蕎面被母親揪成一個個桃子般大小的麵糰,再三捏兩捏就成了一個面燈盞了,然後用剪刀在面燈盞的邊沿剪一圈牙牙,再一個一個挪到早已熱氣騰騰的甑笆上面,最後蓋上楊麥草串成的寶塔形的鍋蓋,灶膛里大火熊熊,灶屋裡熱氣瀰漫。到了一定的時候,母親揭開鍋蓋,那些黑綠色的蕎面燈盞就整齊而神氣被排列在案板上等待晾涼。
蒸好了燈盞,母親就接着開始另一道製作——蒸屬相了。那燙好的蕎面在母親的手裡神奇的變換着,三捏兩拍就成了一隻昂首挺胸的雄雞,那是三弟的生肖,再兩盤幾繞,扭成了一條蛇的模樣,可又不是很像,因為頭上有角,母親告訴我們那是龍的樣子,大妹便笑得裂開了嘴,知道母親給她捏出了屬相。我們很驚奇的看着母親龜裂的雙手,這是一雙多麼神奇的手啊!在母親的手下,狗出現了、豬出現了、馬出現了、牛出現了,弟妹們的屬相都出現了,唯獨不見我的。我便嚷叫起來,抱怨母親的偏心。母親慈愛地看着我,用右手背拭去額頭的汗水:“你的屬相最難捏,老虎捏不威就成貓了,讓人家笑話不說還帶怪了我兒的運氣。”我一聽,心裡便喜悅的張狂,忙着幫母親揩去額頭的汗水的同時,還把涼好的的涼開水端到母親嘴邊,母親喝了一兩口開水之後,疼愛地看我一會,就又忙着捏或者拍,偶爾還要用剪刀和梳子什麼的工具。經過好大功夫,母親終於捏成了我的老虎,形狀和貓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頭大眼大,額頭的中間還有一個“王”字,這是老虎和貓的區別之所在了。
蒸好燈盞和屬相,已經是元宵節的下午了。母親匆匆洗掉面手,又忙着給我們做晚飯。在我們吃晚飯的時候,母親又忙着給面燈盞里注清油(菜油),搓棉花眼子。等我們吃罷晚飯,炕桌上已經排滿了插上眼子的燈盞和屬相。父親點燃一根干竹子,挨個點着面燈盞和屬相的眼子,我們則圍成一圈,目不轉睛地看着一桌子的燈火,因為老人們都說誰的燈盞亮就預示着誰的眼睛亮,誰的運勢好。當燈盞燃到最亮時候,我們便端起各自的燈盞,歪着頭咬掉燈盞屁股的一半,說是這樣,眼睛才會最亮。棉花眼子着完了,燈盞窩裡的清油也燒乾了,拔掉棉簽根,幾口就吞掉了自己的燈盞,唯獨屬相是捨不得吃掉的,一是母親做起來不易,二是到第二天還要在同伴們跟前炫耀,因為全村子里會捏面屬相的只有我們的母親。我們家的元宵節不是村子里最富裕的,但節日的氛圍和喜悅卻絕對是絕版的。
吃罷了燈盞就開始游燈籠了。一村的娃娃挑着各自的燈籠,從村子的東頭到西頭遊走一遍,我們的燈籠每年都是備受褒揚的對象,因為其他夥伴的燈籠不是造型彆扭不對稱,就是漿糊塗抹的太濃,影響了燈籠的美觀和亮度,還有不少是直接在街上一個五角錢買來的火罐燈籠。母親製作的八卦燈籠讓我們在元宵節揚眉吐氣,出盡了風頭。
如果過罷元宵節,燈籠還完好無損,母親會把燈籠小心地收起來,用塑料紙包好,以備來年再用。只是我們當時並不理解父母的艱辛,為了能在來年挑上新白紙糊的燈籠,多次故意弄翻放在底座上的面燈盞,燒壞了糊燈籠的白紙。遇到這樣的情況,母親只是嘆息幾聲:“瓜娃娃不懂事啊”!我們當時為自己的小聰明竊喜不已,今天卻是噬臍莫及的追悔啊!
母親去了天國,我也是知天命之年了。社會的飛速發展,日新月異,母親捏的面燈盞已近失傳,至於面做的生肖我還是多年前在陝西看到過一次,在我生活的周圍,十來年已經不曾看見了。在一切都速成急就的今天,那閃爍在清油燈盞里的慈愛是多麼的彌足珍貴啊!
藏在清油燈光里的慈愛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