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時節,我時常想起二姐的老玉米。
二姐出嫁那會兒,正趕上“要草不要苗”的怪年頭。二姐結婚前的頭幾天,母親給二姐請了大假,叫二姐悄沒聲聲在家“捂白”【鄉間舊俗:待嫁的閨女要再屋裡捂幾天,以求肉嫩膚白夫婿家喜歡】可待母親下地后,二姐便偷偷帶上我,鑽進大田復收玉米。我人小不諳世事,纏着二姐問:“媽不是說過兩天你就要去婆家嗎?……還叫我看着你不許你出門吶!”二姐就好聲好氣的對我說:“我的傻兄弟。姐是閑的住的人嗎?爹媽年歲大了,不能總吃地瓜干;還有咱南院的四爺的老胃病,時間長了不吃糧食要犯吶!”
地里的玉米長得稀稀拉拉像瘌痢頭一樣,但收穫的人們顯然漫不經心,於是就落下不少指頭長鐮把粗的小玉米,這些小玉米死死貼在玉米秸上要仔細觀察才可發現。二姐的眼力真好,隱蔽的再好的小玉米也逃不過她的眼睛。我和姐姐地里轉悠,小半天下來掰了大半化肥袋子小玉米。二姐汗珠滾落的臉盤曬得黑里透紅,飄散的劉海緊緊貼在臉上,我知道,一時半會。二姐怕是“捂”不白了。
為了瞞住母親,二姐把復收來的玉米藏在柴火垛里。幾天之後,二姐就被一輛栓了紅布的自行車帶到了十公里以外的大山裡。姐姐走後,按着她的臨行囑咐我跟母親說了玉米的事,母親眼含老淚從柴火垛里扒出了那半袋老玉米。
二姐回不來了,她留下的半袋玉米卻給我們指出了一條求生的路。我和母親學着二姐的樣子利用空閑秘密鼓搗小秋收,竟使得那個清冷的冬天的小茅屋裡瀰漫著玉米粥的香氣,四爺的老胃病一冬天沒犯。
高中畢業之後,我到山裡一所小學當民辦教師。小學校離二姐家極近,隔三差五,我能去看望二姐了。那年也是秋天,我到二姐家。二姐問我學校情況我一一作答后,二姐沉吟半晌說:“當個教書匠可不易,山裡的孩子野慣了,教他們就更得用心,不要怕苦怕累,遇上難事咬咬牙也就過去了……”翌日大清早,我急着趕回學校。二姐死活不讓走。直到鍋蓋不大冒氣了,才揭開鍋蓋,往外撈煮熟的老玉米。姐姐用一大塊包袱皮包裹好玉米,裝進我的挎包里。回到學校,我按照姐姐的吩咐把玉米分給同事們,大家都說我有一個好姐姐。
這幾年,二姐家的日子好過了。姐姐和姐夫培育的玉米新品種在全縣都小有名氣,我很為姐姐自豪。秋天裡,姐姐家的小院就是玉米的山。院里院外,房上檐下,堆着掛着的全是老玉米。可人的金黃里,二姐總是笑模笑樣,日子過得愜意而順心。更為讓姐姐得意的是,她的鄉鄰們用了她培育的玉米種年年都有好收成。姐姐走在大街小巷,街坊四鄰爭着和她打招呼。姐姐人緣真好!
我的二姐是一位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山村婦女,一輩子淳樸善良的品格有一股子超凡脫俗的魅力,就像家鄉那樸實無華金光燦燦的老玉米,永遠散發著淡雅清幽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