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的心裡底限究竟是多少,但我發現她的確充滿憤怒。
“如果你不肯買,我也沒辦法,”她說:“這已經是上貨的價錢,沒錢可賺了,一塊五兩支,少一分也不行。”她說話的時候並不直視我,而是把目光轉向一旁。她的聲音有些尖厲,彷彿正竭盡全力抑制心中的怨恨。
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怨恨我這個吝嗇的買主,或者只是表演出憤怒的樣子給我看,好讓我相信她確實已經無路可退。
“太貴了,這種頭飾是塑料品,也就樣子還可以,其實跟本不值錢。”我繼續和她講價:“不如這樣,一塊錢兩支,兩塊錢我來四個。”面對她的焦急,我很鎮定。“你要是不肯賣,我到對面的攤位上去買,比你的好看多了,而且便宜。”
她終於抬起眼睛來看我,看我這個講價高手是個什麼長相。她的眼光里並沒有哀求的成份,這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我以為那將是更加的憤怒和怨恨,但是也錯了。她居然平靜下來,放棄了堅持,又用另外一種語氣講話:“這樣子,一塊三,你拿去兩支,隨你挑選,不行的話,我真的沒辦法了。”
“兩塊二,我買四支,這總行了?我本來也不想買,不賣就拉倒。”我說。
“兩塊四,就兩塊四吧?就多兩毛錢,你挑幾個好看的。”和最初的價錢相比她放棄了六毛錢。
我們成交了,我付給她兩塊四毛錢,拿走了四個原本擺放在她攤位上的頭飾品。
這種頭飾品真的是塑料做成的,我拿它們毫無用處,我也不知買它們來幹什麼。我只是想讓她有一筆生意可做,讓她不至於每天空守在街道兩旁不開張。
其實我注意她已經很長時間了,她的攤位就擺放在我們班車停放的地方,我每天上班車的時間是七點鐘整,每天都看見她早已把那些頭飾品擺放整齊。晚上下班車的時候,她剛好收攤,又把全部的頭飾品放回到那輛停在一旁的三輪車裡,然後蹬車遠去。長此以往,大約也有幾個月的時間了。
有時候我坐在班車裡向下看她,我猜測她這一天下來可以掙到多少錢?這幾十個頭飾品按照她的價格來算,一塊五兩支,就算一天可以賣二十個,營業額也只有十五塊錢,除去成本,她不過有幾塊錢的利潤。整整一天的時間,它守候盼望的僅僅就是這幾塊錢。
而這還是樂觀的估計,我猜想,她很可能有時候整整一天的時間裡都沒有生意可做,她的幾十個頭飾品被風中的塵土覆蓋,席地而鋪,要等到一個買主談何容易。
然而她別無選擇?
那是一個深秋的早晨,我又從車窗里看向她,似乎才是第一次看見她,她的滿頭銀髮在寒冷的秋風裡凌亂不堪,她的側臉布滿皺紋,她居然是一位老人,這之前竟然不曾發覺。那天剛好有風吹跑了她賣的頭飾,她起身追趕,步伐蹣跚。
我知道曾有一個賣火柴的女孩兒被凍死在聖誕之夜,和我一樣,有許多人被那美麗的童話感動過。可是卻沒有人知道就在我們身邊還有一個賣頭飾的老人,她也許會在某一個不起眼的早晨消失在繁華的街頭。我們可曾為她感動過?
我並不想買她的頭飾品,也不想和她講價錢,你相信我,我只是想和她說說話,我想知道,當她終於等來了一個買主,當她終於有了賺到幾毛錢的機會時,她會不會感到快樂。
是的,我又返回到她的身旁,把我剛剛買去的她的頭飾品還給了她,我堅持不必退還給我那兩塊四毛錢。她真的很驚奇,這驚奇里再不帶有任何的虛假成份,也僅僅是在這一瞬間里,我終於安慰了我那顫抖的心靈。
我已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