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鄉,小時候總能聽到有一種奇特的聲音,我至今還沒有明白它來自哪裡,又出自何物。
我的家鄉,屬於平原與山地交界的地形,有一部分是水稻田,一部分是旱地和樹林,中間有錯落有致的村落點綴在其間。水田裡種水稻和油菜,旱地上可以種一些小麥,黃豆,花生,芝麻,紅薯之類的農作物。離我們五六十公里的南邊,便是連綿不斷的山脈,屬於鄂東南山區,一直延伸到湖南和江西那邊。很小時候的秋冬季的晚上,朝南望去,天地交際的天空中,總見有一小片一小片燃燒的火焰,大人說,那是山裡人在燒山驅虎。哦,還有老虎!我們小孩就有些害怕了。所以在晚上一旦我們在無理哭鬧時,大人就說,你再不聽話把你放到門外去,呆會兒會有老虎過來把你叼走。這麼一說,我們都害怕了,也就不再哭鬧。我母親還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說這是真的,就發生在我們那個地方。有一人家,到晚上小孩子不停地哭鬧,大人有點煩躁,就對小孩說,我現在就把你放到門外去,把大門一關,讓老虎把你叼走,免得哭得讓我們心煩。結果,大人還真的把小孩關到門外,小孩子就在門外不停地哭喊,大聲疾呼說,快開門啊快開門,真的有老虎來了!大人不在意,還想整治一下小孩,就沒有理會。過一會,門外沒有哭喊聲了,大人覺得不妙,趕快開門一看,一隻老虎叼着他們的小孩往遠處逃去,那大人就高聲叫喊,村裡人都趕快出來追趕。在追趕的過程中,那小孩還在喊,你們別追了,你們越追老虎就將我咬得越疼。結果呢,那戶人家大人的腸子都快悔斷了,也讓我們小孩子知道家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母親說的大概是解放前的事情,因為自我們出生后,從來沒有見到過老虎出現在我們那裡,連狼都沒有,稠密的村莊和人口,隨處聽到的是雞鳴狗吠聲音,到處是勞作的農民身影。大人在田間勞動,小孩就去放牛。終於有一天,我們對那個奇特的聲音產生極大的興趣。
這個奇特的鳴叫聲似乎只在秋天的白天出現,一般在下午比較多見。秋天裡田野變得空曠,有時候大聲喊叫一聲,山林和原野中便有了迴音。這是一種以“嗚嗚嗚”為基調極為綿長的聲音,象火車的鳴笛聲,鳴叫一次可以持續十幾秒甚至幾十秒,兩次鳴叫的中間間隔數分鐘,而且可以連續數小時鳴叫。開始我們以為這是火車的鳴笛聲,可是京廣鐵路離我們那裡還有十多公里,就算是火車的鳴笛,能有這麼有規律的嗎?而且方向也不符合。這個聲音的能量又很巨大,就算走遠三五里還是聽得一樣清楚。這個聲音更象是在地底下發出來然後飄蕩到天空中的,悠長、渾厚、久遠。
這個聲音我們從小聽到大,年年都能聽到,可是那時候我們太小,不太在意也不敢去探究。等到我們長成十來歲的毛慥小孩了,我們就想去找找這個聲音的來源,於是,我還是先找到堂弟紅爐,我們年紀一樣大,成天老在一塊。當然在尋找之前還得問問大人是怎麼回事。
我就去問我母親:“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叫啊?”
我母親說:“我們大人也沒有親眼見到過是什麼東西,聽人家說是旱烏龜。”
旱烏龜!那將是多大的烏龜啊!我們好興奮。在電視里放過,聽說有一種烏龜好少見,好稀罕的,不會就是這個烏龜吧。
我還是有些疑惑,於是在吃飯時又問我父親,我父親分析說,很有可能是一種大蟲。
一聽說是大蟲,我和紅爐又有些害怕了。松樹上的毛毛蟲該嚇人把,我們敢拿手去拈它。鐵黃牛該厲害吧,三吋長的鐵甲身,象鐵剪一樣的利嘴能將你的皮肉撕掉一塊,我們照樣敢用手捏住它的長觸角,然後將它消滅掉。可是我們還是怕好多東西,比方說大人描述的雞公蛇,一個既能飛又厲害的蛇,一聽說我們就害怕。如果這個東西就是個大蟲,那肯定是個頭大得很,說不定比雞公蛇還厲害。
我和紅爐還是不甘心,便去問興爺。興爺見識廣,又會掐算,問他說不定知道。
興爺說:“那是騷烏龜在叫。”
真的是烏龜啊,我和紅爐又來信心了。
我們開始做尋找準備了。為了防止萬一,我把我們家的一支矛找了出來,將它磨銳了,然後插上一根一米多長的木棍上。等到星期天,吃過早飯後,我和紅爐就溜了出去,開始去找那個會叫的動物。
可是,到哪個地方去尋找呢?因為發出聲音的地方實在是難以令人琢磨。有時侯,在田野放牛時,感覺就象是在數百米的地方的松樹林里,我們決定,還是先在村后的松樹林中去看看。
這片樹林,我們是經常過來玩的。樹林的南邊靠近村莊,那裡有一片桐樹林,到了夏天,我們就在濃密的桐樹葉底下玩耍。桐樹林的後面是參差不齊的松樹,樹叢中長滿灌木和雜草,我們經常在這裡放牛,摘松果,采野蘑菇。再往北,是一片杉樹林,連接着別的村莊的樹林。
說來也怪,那天我們是特意去找發出聲音的動物,可是它好象是知道我們要找它一樣的,一聲也不發。我們把整個樹林轉了一圈,毫無所獲,只聽到有風吹過樹林,發出沙沙的響聲。怎麼會呢,不會是這東西有靈性吧,知道有人來找它,悄悄地躲了起來。聽不到它的聲音,尋找就沒有目標,就這樣,尋找了大半天,一點眉目也沒有,我們只得放棄。
回到家,都已過中飯時分。大人責怪道:“野到哪去了,一上午不見你人影,飯也不知道回來吃啊!”
我不敢說也不會說我們去幹什麼去了,默默地將飯吃完,情緒不免有點低落。
沒過一會兒,“嗚嗚嗚…….”那熟悉的聲音又叫了起來。我一下子又興奮起來,哈哈,終於憋不住了吧。於是我吹響我和紅爐平時聯絡的那種口哨,等紅爐一過來我們又出發了。
這次我們聽見這聲音好象還不在樹林這邊,感覺也不是太遠,象是兩里開外的東北方向村莊的樹林那邊。再也沒有猶豫,我和紅爐直奔那裡。
一路上,我們就猜測說,那地方地質勘探隊鑽井鑽了一年,有好深的窟窿,那動物不會是躲在那裡頭吧。要是躲在那裡面,說不定是一條大蛇,咱們得小心點。
到了那裡,我們又發現不對的地方。這聲音聽着應該就在這個位置,怎麼到了之後又發覺方向變了呢?我和紅爐不甘心,到原來鑽井的位置去看了看,除了鑽井時留下的幾個大坑和一些石頭外,根本看不到原來鑽的窟窿,可能是為了安全將井口填埋了。圍着這個位置轉了一圈,沒有發現那個鳴叫的聲音就出自這裡,倒是感覺那聲音又跑到西北方向去了。
奇怪!真是奇怪!這聲音象是長了腳一樣,在不停地跑嘞。管它嘞,還是到那邊去看看再說。
西北方向是另一個村莊的樹林,這個村莊的樹林地勢低,有一平方公里左右,裡面的樹木長得非常高大濃密,就是白天到了那裡,都感覺陰陰的,一般情況下我們只有一個人時是不敢進去的,有點害怕。可我和紅爐野慣了,再說我們感覺自己長大了,有膽量了。我們又往那個方向跑去,一頭扎進樹林裡面。
在那個樹林轉了半天,那聲音也消失了半天。一會兒,那聲音又響了起來,當我們還在為到底要不要退出這個陰森的樹林猶豫時,這聲音的方向讓我們又一次感到驚訝。
這聲音不是在這個樹林發出的,好象又回到東邊的田野那邊。我和紅爐走到一個地勢稍高的位置,豎起耳朵,辯別聲音的方向。
“嗚…….”那聲音還在,不過愈來愈緩,愈來愈弱,漸漸停息了下來。
一輪紅日在西邊慢慢墜下,我和紅爐只得無奈地往回走。
在後來的年月中,在很多的日子裡,還是經常能聽到這個奇特的聲音。有時侯在田埂放牛時,牛也會抬其頭,豎起耳朵,認真傾聽這飄逸的聲音。看來這牛和人一樣,對這奇異的天籟有着充分的好奇心。後來也有幾次我和幾個夥伴特意去尋找這聲音的來源,但總是一無所獲。再後來,因上學離開了家鄉,對這聲音的好奇只能定格在原來的記憶里,以至於到今天還是那麼清晰,念念不忘,更耿耿於懷。
尋找未知的聲音 標籤:遇見未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