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走後的第四個年頭,我決定在鎮區建私房。既是為了離開那塊傷心地,也是為了自己上班方便。一九九六年那個時候,我上下班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車,而我家在二十裡外的農村。
在城裡蓋樓房,對我來說,是人生的第一衝動和第一次自我決定,因為母親在世時,我個人的一切都是由母親大人作主,包括我的婚姻。況且家境貧寒囊中羞澀,手頭只有建一層的錢。在城裡有私房,對於父親來說,可是他一輩子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父親一生都心安理得地住在祖屋裡,也許是因為貧窮,也許因為只生了我一個男孩,希望我像他一樣世襲祖業,也許……
在買好地基后的一天,我下班風塵僕僕地趕回家。吃過晚飯後,推開父親的房門,他坐在只有十五瓦的燈下抽煙。我平靜地告訴他說,已在鎮上買了塊地基準備建樓房,只想讓他看管場子,其它的事叫他不要操心。我彙報完了,他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過了半天,他擔心地問我,哪裡去湊那麼多錢,我說錢的事您不要管了,您只管場子。他不再說什麼了,只是低着頭,一口接一口地吸煙。
五月的一天,我請了幾個人幫我拖沙填地基。一位姓李的鄰居告訴我,說前天我父親來看過地基,我不解地問,我父親是怎麼找到的,鄰居說是他從老家走來沿街問到的。都怪我當初怕父親太擔心,故意沒說具體位置。
在用沙子填好地基后,便開始請人用鋼筋水泥砌地箍。從此我幫父親在沙地上搭起帳篷,父親便在工棚里建了一個“家”。一住就是三個月,一個夏季。因為我既要上班,又要買建材和籌資,不常在工地,但我很放心,因為那裡有父親堅守。
時逢梅雨季節,風把帳篷吹得東倒西歪,雨水把他被褥淋得透濕,蚊子把他身子咬得稀亂,父親每天煙薰火燎,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一個人給木工師傅做飯,給工地燒水。母親在世時,父親很少自已做飯,有一年正月,母親帶我們去外婆家多住了幾天,他在家天天吃糍粑,因為煮它最簡單。每天收工后,父親總要把丟棄的一個個釘子、一節節鋼筋,從各個角落收拾起來,就像他揀我兒時扒下的一塊塊紅薯皮吃一樣,生怕浪費一點。
三個月後,兩層新樓房蓋好了,父親卻回了老家。正當我準備舉家搬遷時,父親卻對說,你們去住新房,他還是住老屋習慣些。我就激將他說,誰叫您只生了我一個兒子,我要是有哥兄老弟,才不願和您住在一起呢,也懶得管您。父子倆的吵鬧驚動了鄰居,垸里的長者和父親的發小趕來好勸歹勸,父親才依依不捨地含淚上了車。
過了兩年,父親因病去世,我遵照他老人家的遺囑,將他的骨灰盒送回老家,與母親合葬在自家祖墳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