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不認為我是一個樂觀的人,從呱呱落地到現在的這19年裡,從沒有停止過我的眼淚,我為一些不經意間的憂傷而落淚,為一些難過的往事而難過,也為一些真情的流露而感動地落下淚水。但外表強壯的我卻又時常咧開嘴地笑對每一個令我開心的人和事。
當我18歲的時候還是一個人在學校里閑逛,雙手插在褲兜里吹着口哨在學校的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走,偶爾走到操場邊那一排東倒西歪卻充滿南方氣息的樹下,看着一年到頭打死不掉葉子的樹,伸手摘下幾片葉子,仔細地看它的形狀和脈絡。我不會分辨樹的種類,只知道那些不掉葉子的樹要比我堅強許多。
我曾經問L,為什麼香樟在夏天也會落葉,問他為什麼相思樹的葉子又細又長,為什麼陰香的葉子不香,為什麼大葉桉的樹榦撐得老大像榕樹。一連幾個問題讓他啞口無言。他伸出左手放在自己長滿青春標誌的額頭上,然後伸出右手,用手背貼在我的額頭上,兩顆咪咪眼向我狂翻白。良久,他極認真的說:“身體狀況良好,唯一癥狀就是你又老了幾歲。”我一掌打掉他的手,不屑地說:“你懂什麼,這叫成熟。”轉過身去看天,用只有我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其實我只是累了。”L卻不食人間煙火地說了句特沒良心的話:“累就回去睡覺,別特SB地在操場上樹葉子。”我正奇怪他是怎麼聽到我的話,然後就看見他迅速遠離我五步,我想這樣的距離對於我來說他並不安全,但我確實是累了,我和藹又輕蔑地說:“回去吧,賜你無罪。”
我16歲的時候認識L,一起渾渾噩噩地度過17歲最美麗的是時光,到18歲后還是一起昏天暗地地數日子。這三年裡令我最鬱悶的事就是我發現我喜歡上L了,一個個子小小,一身白皙的皮膚,一個討人喜歡和令一大票子女生羨慕的小瓜子臉。我曾經強烈地譴責他說:“你幹嗎不是個女人,逼得我搞同性戀。”然後他向我投來標誌性的白眼罵我變態。我也標誌性的不屑,以示對他的輕蔑。
我們學校外有一個別緻的小公園,裡面有水有橋,還有一年到頭打死不掉葉子長得七上八下的樹,所以每天晚上這裡擠滿了從學校晃出來的情侶。有一次我特神秘地對L說我發現了一天偉大的定律,然後我指着一對剛走出校門仍保持1米距離的情侶說:“兩個相愛的人都是由遠及近,然後由近及遠,最後形同陌路。”L將信將疑地看着我,我說我們跟着她們走一圈就會明白了。
事實證明我說的沒有錯,那一對情侶從校門口開始,每走過10米,距離相應地減少10公分,到後來就是0距離。等到返回學校的時候由會每走出10米,距離增加10公分。到進入學校后就完全地分開形同陌路。L傻傻地笑,說我可以當科學家。我說當科學家太小看我,我可以當偉大的理論家,不折不扣地哲學家。L馬上補充說我是理論的巨人,行動的矮子。我“哼”一聲以示我的不屑,然後我和他都沉默了,迎着北風向宿舍走去,突然想起泰戈爾的一節詩:“似海鷗與波浪的會合,我們相會,我們親近;似海鷗的飛去,波浪的盪開,我們分離。”我拍拍他的肩膀說:“是不是有一天我們也會形同陌路?”他笑笑,伸出食指在我面前遙遙說:“你的定律只對情侶有用。”我說:“我們不是情侶嗎?”邊說邊帶着詭異的笑,他朝我猛翻白眼,手插在褲兜裡頭也不回地儘管走。北風一陣比一陣刺骨,迎着北風向前走,忽的有些失落。
我喜歡冬天,冬天很好,可以穿得厚厚的衣服,這樣我會比較有安全感。我對L說,其實男人也需要有安全感,不是你們女人才需要。說完后就直勾勾看他的眼睛,等着他對我翻白眼。可是這次他沒有了那標誌性的動作,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臉的憂慮和不安。我看出了他有話要說,我說:“有事你就說吧,別像個怨婦整天皺着個眉頭學西施。”我故意刺激他,看他的反應推測出他肚子里裝的是什麼料。可是他沒有要改變臉的的意思,欲言又止。我說:“你別跟我賣關子,有什麼屁你快點放。”我討厭他婆婆媽媽的樣子,太懦弱的性格讓我覺得他就像一坨糊不上牆的爛泥。我不理會他,從褲兜里掏出一隻煙點上,自顧自地細細品味,時不時吐幾個煙圈。“其實我只想告訴你我和她在一起了,所以以後你就自己去吃飯,自己去散步,自己去打球。”L用一口氣說完這些話,我想他是憋足了氣才說出來的吧。我的心裡先是一驚,隨後很快地我堆起臉上的肉笑得特別邪氣,我丟掉手中的煙,一把抓過他的脖子直搖晃。“我說你小子行啊,你沒騙我吧你?什麼時候給你撿了個這麼打的便宜啊?”也許是他看到我開心的樣子,又或許是他自己也覺得這便宜他確實佔得夠大夠他樂。他傻傻地笑,然後向我坦白了一切。
我堅持拉L請我吃晚飯,作為對他的祝賀以及當作我和L是分家飯。我們跑到食堂一人點了一大盆子菜,大吃特吃。突然我萌生喝酒的衝動,L說:“學校的食堂怎麼會有酒,只有汽水。”我說:“汽水也行啊,以汽代酒嘛!”於是我一下子要了10瓶汽水,然後用L的飯卡樂呵呵地看食堂的大媽用哭似的笑容刷掉L一個星期的飲料錢。我看到L在旁邊猛翻白眼我差點認為他要撒手人寰。我說:“你小子別有異性沒人性,都這節骨眼上了你還跟我叫真。”他不再翻白眼,有些不自在地躲避我的眼睛。
回到桌子上我們都不說話,努力地喝汽水,頻繁地打嗝你一個我一個交相呼應,像兩隻青蛙對山歌,周圍吃飯的女生一個勁地拋來兇猛的眼神。不一會兒我回頭,發現方圓5張桌子沒有女生的跡象,我哈哈地笑,對L說:“以後我自己吃飯,自己散步,自己抽煙自己喝酒,你放心,除了不能自己打球我不打擾你們。吃完這餐我們散夥。”我好事哈哈地笑,一點也沒有難過,倒是L有些撐不住地把粉臉憋成通紅,我說:“你想撒尿就去撒,別它們磨磨蹭蹭地千金小姐。”說完我有些後悔,話說得太重我擔心被他看出我的心思。L離開桌子,朝着廁所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從我身邊走到遠處的拐角,一轉身,便消失在我的眼睛里。我覺得鼻子突然冒出酸味來,用手使勁地揉揉鼻子,掏出煙,發現這是在學校食堂。我想我應該離開了,把手插進褲兜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我承認我在意,我承認我難過,只希望出了這學校,哭過之後,我真的能忘了你。
高中第一個學期開學的第一天,我像所有懷揣夢想的孩子一樣,抱着忐忑的心情踏進新的校園新的教學樓。順着教室的門牌號我找到了寫着高一(8)的教室。走進教室完全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的我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傻坐着四處張望。過了一會兒覺得索然無味,正無聊的時候看見一個女生拿着一張紙向我遞來,我接過來,看了一下,是註冊表。我拿出筆在姓名那一欄里寫上“朱”字,等我寫到第二個字的時候,那支筆卻怎麼都不聽使喚,就是寫不出字來。她看我特別努力地寫卻沒有下文,哈哈地笑起來,拍拍我的肩膀說:“你是不是叫豬頭啊?”我想起從小學到初中,班裡的女生們都是這樣叫我的,原因是我姓朱,又是班長,她們習慣上把班長叫作班頭,然後兩個稱呼合併起來就成了“朱頭”。我小小說:“你怎麼知道的,以前的同學都怎麼叫我的。”她樂了,笑得很開心,把我也笑得心情暢快了許多,原本些許的緊張氣氛頓時煙消雲散。她遞給我一支筆,我用她的筆特順溜地填完註冊表,遞給她。這時我才仔細地看她,頭小小,不太長的頭髮自然地落在肩膀上,很白的皮膚,很乾凈很好看的臉。她接過我遞過去的表,還是一臉的快樂。
第二天正式上課的時候我遲到了,進到教室我不知道該坐在哪裡,班主任指着一張空座位讓我坐在那兒。我匆匆地走過去放下包,聽到有人叫我朱頭,我轉過臉看到是她。並排鄰座,隔着桌子間的走道,不遠也不近。她看着我傻笑,問我是不是寄宿,我說:“是啊,怎麼你又知道?”她解釋說:“因為我以前沒見我你啊。”我笑笑,心想這樣的理由似乎並不能推測出我是否寄宿,不過轉念一想,也許是她有很多的朋友吧,笑笑,默認了。
一個上午的課各科老師都在不停地誇耀學校的設施是怎樣的齊全,怎樣的價值連城,互相讚美各科老師的時候順便炫耀一下自己的豐功偉績。我並沒有在聽這些溢美之詞和虛假的宣傳。我看玻璃窗外,那些浮雲,一直,一直,沒有說話,我在思索着我的三年高中將如何地度過,將會有怎樣的朋友怎樣的事。9月的太陽還是很猖獗地炙烤這幢因破舊而不得不翻新的教學樓,教室里數量少得驚人的電風扇瘋狂地轉動,頭頂上的電燈劇烈地左右晃動,我真的很擔心它會因承受不了風扇的威力掉下來爆我的頭。我看到旁邊的她也在密切地關注着來自頭頂上的威脅,她皺着眉頭很驚訝地問我為什麼電燈會晃動得如此厲害,此時我突然想起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於是我答非所問地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她看着我笑,又很擔心地皺着眉頭往頭頂上看。我說:“你不用擔心,它掉不下來。”聽我這麼一說,她心裡的顧慮似乎一下子消逝,於是對我說;“叫我AN好了。”
早上的課從8點一直上到12點,等到最後一節課的時候我的肚子發起了大規模的罷工,此時an抱着一袋超大包裝的薯條,一片一片地往嘴裡塞,其周期之短,頻率之穩定令我深為撅倒。她發現我很奇怪地看着她時,很茫然地看着我,但an的手和嘴仍然配合得十分默契,絲毫未受到我的影響。我說:“你別刺激我的胃了,正罷工呢。”她把薯條遞給我表情極不情願,我識趣地搖搖頭說:“算了,我不和你搶吃的,尤其junkfood。”an撅着嘴繼續她的動作。我問an:“學校附近有沒有好吃的東西。”an頓時有了精神,放下薯條,開始手舞足蹈地給我介紹美食。從學校正門的東街說到後門的西巷,各個小吃店一一道來,如數家珍。最厲害的是an每介紹完一家,都會給出她對這家小吃店的評價,哪家的辣椒夠勁,哪家的服務周到,哪家的衛生極差,哪家的老闆凶神惡煞。我很耐心地用很神奇的眼神看着她,並且時不時抬頭看看講台上唾沫橫飛,對着我們直翻白眼的老師,我真擔心眼前這位更年期婦女會大吼一聲讓我們去連草都長不出來的操場乘涼。直到下課的鈴聲響起班裡的同學收拾好東西一鬨而散的時候,an才停止她的精彩演說,我也大大的鬆了一口氣。an收拾好她的書包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飯,我說:“不如去食堂吧。”她撅起嘴巴說:“我說了那麼多你都沒有產生興趣啊?”我笑笑,沒有說話。“也好,我倒沒有吃過學校食堂的東西。”
an說,由於我們剛剛認識,因此要請我吃飯。當an點完她的中餐——冰淇淋和飲料之後,猛然發現她沒有辦飯卡,我很自覺地幫她刷並且面帶微笑,後來還幫她辦了一張飯卡。她再三重複說會還錢給我,我任然面帶微笑說不話。回想起來我當時的表情一定特傻,因為這一餐幾乎用掉了我一個星期的伙食費,我內心的掙扎難以言表。
這一餐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我可以很得意的坐在食堂里慢慢吃我的飯,不時地收到旁邊糟粕的男生投來既羨慕又兇狠的眼神。之後的數天里我一直沉浸在這樣的氣氛中自鳴得意。
我和L在同一個班級,同一個宿舍,同一張床的上下鋪,L在上,我在下。an不在的時候我都會和L一起吃飯,也因為an幾乎都不在學校吃飯,所以我就得成天和L一起吃飯、散步、打球,偶爾抽抽煙,等到夜幕降臨后,乘着月黑風高把煙屁股扔到學校的操場上,以示我對學校的不滿。
我常和L說李煜的詞是多麼憂傷悲涼,而L一直在引誘我和他一起玩夢幻西遊。我一向對網游保持高度的鄙視,並且順便鄙視L拉我下水的惡劣行為。但他仍然不顧我的鄙視,每周一三五的早晨5點,準時用鬧鐘吵醒全體舍友,自己保持做夢狀態,最後由忍無可忍的我對着頭頂上的床板惡狠狠地踹上一腳。在大家兇猛的眼神中L小心翼翼得穿過宿舍管理員的窗下,迅速地從宿舍樓后低矮的鐵圍欄翻出學校,向網吧奔去。我曾經親眼目睹數十個與L志同道合之人前赴後繼地翻過圍欄,向著網吧這一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的目標英勇衝鋒,其生手之敏捷,讓我對祖國的國防建設信心倍增。
南方的冬天來的很遲,很突然。冗長的夏天在一夜之後就會讓你領略到冬季的寒風刺骨,然而樹葉依然不肯落下,隨着呼嘯的北風不停地變換它的舞姿,發出沙沙的聲響。傍晚,在操場上散步。夕陽已靠山了,天上迤儷着的幾塊白絲滌般的雲彩,塗上一層晚霞,宛如鮮艷奪目的彩緞,裝飾着黃昏將盡的天空……
元旦那天我和an去山頂上看日出,凌晨5點我站在車站等待她的出現,我穿着厚重的衣服雙手捧着嘴呼出大團大團的白汽,整條大街上只有我和清潔工人的身影,公交車時不時的從身旁駛過,而我不停的注視公交車來的方向,一輛一輛的55路駛來又駛去,我的激動隨着一次一次的燃起又熄滅。陰冷的空氣冷透了我的全身,我拿起手機給an發短信,我說:“天很冷,記得加衣服。”
之後我便蜷縮着身子坐在站台的椅子上,看着車將駛來的方向,默默等待。
an很突然的出現在我眼前,問我冷不冷,我傻傻的笑,很違心的說我不冷。an告訴我她是打的來的,怕我等久了,然後她不再說話,直到我們爬到了半山腰上。
山很陡,天很黑,路也不好走。我不停的叮囑an要小心,在走到一個很陡的斜坡時,an伸手要我拉她,我很欣然的拉起她的手,但我卻忘記了該放下,直到天開始亮起,我們在一個較開闊的地方停下,注視着太陽升起的地方,彼此不說話。我仍然牽着她冰涼的手。太陽在遙遠的天際漸漸變大、變紅。新年的第一縷陽光在我和an的注視下變成一個火紅的燈籠,並不耀眼。陽光映紅了an的臉,我看到她眼睛里發出的喜悅,很安靜的臉。突然我有一絲的朦朧,說不清楚的感覺。我問她在想什麼,她說:“太陽好漂亮。”我的心裡卻跳出了或明或暗的憂傷。
風很大,軟綿綿的晨曦還沒有帶來任何的溫暖,an拉着我的手,靠近我,說我身上會散發熱量,我很無奈的說:“沒辦法,太瘦了沒脂肪,熱量都往外跑了,其實我冷的要命。”an鼓起眼睛開我,我邊笑邊說:“這是幸福的煩惱,誰讓你不鍛煉,光長肉。”然後意味深長的說:“你要減肥了!”
an甩開我的手,獨自往山上走去。
山頂上的風大的要命,因為出汗,並不覺得像剛開始時的寒冷刺骨。站在山頂上,看到極遠極遠的地平線,我想起慕容引刀說過:“古人說的天涯,我們叫它地平線。”我覺得古人總是充滿了詩意,天和地永遠不能相會,在古人眼裡,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我問an:“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什麼?”an指着天和地的盡頭說:“一個在天,一個在地,看似在一起,事實上,永遠不能相會。”我正無言以對,手機響了起來,是L。我接通后,只聽見機槍掃射和手榴彈爆炸的巨大聲響,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我喊了很多聲也沒人回話,卻聽見L在喊打喊殺。我知道他又在玩cs了,也許他太過激動不小心碰到了電話,我也就掛掉了。
元旦后an很認真的對我說她要開始晨練,並堅決要求我作陪練,我疑惑地問:“天這麼冷你起得來嗎,懶蟲?”an看着我,露出邪氣的笑容說:“你打電話叫醒我就行了。”我趁火打劫地說:“有好處嗎,沒有好處的事我可不幹。”an不假思索地說要用買早餐作為對我的犒勞。我欣然同意。
由於天冷,L決定由原來的每周一、三、五的早晨去網吧,改為每天都去,但要推遲半小時出發,這樣不僅可以滿足賴床的慾望也可以正大光明地從學校的大門出去,省去了突出重圍的艱難與危險。對於這一決定我頗為擔心,因為這對偉大祖國的國防建設事業將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最重要的是我將永無寧日。
之後我每天早晨的工作,就是聽到L的鬧鐘后對着頭頂的床板猛踢一腳,然後打電話給an說:“大懶蟲,現在是減肥時間,趕快起床。”末了我還要提醒她要給我買早餐。
講台上的老師不知疲倦地重複着那些枯燥無用的課程,窗外的天空很藍,看不到雲彩的蹤跡,我獃獃的坐在座位上,周圍或真或假的喜笑怒罵,似乎都與我毫無相干。那些喧鬧的人群里從來都不會有我的身影,在我剛剛懂得什麼叫安靜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你,只屬於安靜。
在我所熟知的地方,到處都是歡樂的人群,到處都是熙來攘往的街。我不知道偌大的世界哪裡可以容下渺小的我,讓我安靜的等待屬於我的人,屬於我的友情和愛情。
An曾一遍遍地對我說,朋友最重要。說到我的耳朵起繭,說到我也只能默認。我並不否定她的觀點,只是在我的記憶中,朋友就像滿月夜裡的星星,又少又暗淡。我無從知道友情對於an來說有多重要;她的朋友,是否會有我一個?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當愛情已經桑田滄海
是否還有勇氣去愛”
我時常在想,霧裡看花般的未來,是否真的值得去等待,而等待的結果又是何去何從。我想要的,只是在每一個陽光肆無忌憚的日子,在每一個喧鬧的夜晚,你能陪在我的身邊,安詳地度過如夢的時光;空氣中輕吻你的臉,夢中看到對我的笑。在寧靜的巷尾得到你溫暖的擁抱……
南方的冬天並不漫長,然而陰冷的空氣里夾雜着落不盡的濛濛細雨,讓人難以忍受。
從我的教室向校外望去,可以看到一株大約6層樓高的梧桐樹,威武筆直地守望着屬於它自己的離合悲歡。冬去春來,萬花齊放,爭奇鬥豔的時候,它開出了一樹的白色,像是老人白了青絲,卻依然挺拔。顯出的,是看破一切的滄海桑田。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凜冽的寒風不停地拍打着這無望的人間,滿樹的白色被風吹得四處逃竄,悠悠的天際冒起悲傷的色感,頃刻間鋪滿了整個天空,似乎天地間全充溢着這傷感的色彩。
雨越下越大,伸出手,從指間滑過的,是一種冰涼的痛楚。那是我們的過往,還帶着不曾消逝的舊夢。
生命與生命的訣別就像白色的葉子被風吹落,沒有什麼呼天搶地,沒有什麼竭斯底里,一切都那麼平靜,沉溢。沒有些許的淚流,沒有些許的泣聲,一切都那麼簡單,那麼自然。
一切如凝固般的沉寂,惟有風鈴的叮鈴聲穿透時空般地在窗前不甘寂寞地響着,只為了生命的蒼老和消逝,奏響那永世不忘的安魂曲。
我和an去醫院看忘一個因車禍而不得不截肢的同學,回去的時候,由於沒有直達學校的公交車,an提議走路回去,我欣然同意,雖然我知道20公里的路程會讓我走到崩潰。
遙遠的路途中,唯一的真實是與她走在北風呼嘯的大橋上,左邊的車和右邊的江水都匆匆流過。
想起山頂上的日出,“我們說的地平線,古人叫它天涯。”慕容引刀的話不時的透過an乾淨的臉龐映入我的心裡。我在想,我的天涯在哪裡,在看不見盡頭的大橋後面,是否有我想要的結果。
我看着右手邊的江水,問an:“有沒有想過找一個護花使者呀?”an很堅定的說:“朋友最重要,男女朋友可以做到的,我的朋友一樣可以做到。我承諾不會去找男朋友,因為我有好多好多的朋友。”我不再說話。
天漸漸黑了下來,風也越來越大,我問an冷不冷,她埋怨我說:“你走那麼快,我都出一身汗了。”我恍然大悟,提議休息一會兒,an卻說時間不早了不能耽誤時間,於是我盡我所能地放慢腳步。
在盛夏到來之前,我和L吃遍了an曾轟轟烈烈的介紹給我的那一系列小吃店,不厭其煩的逛了無數遍卻怎麼都逛不膩的小公園。我們搭着彼此的肩膀迎着北風漫無目的的走着,時不時唱一些寂寞男生唱的歌。開心,卻孤獨。
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L會不時的說起an,說的繪聲繪色,似乎在向我介紹我從來不認識的人。我很認真的聽,聽他們之間發生的事,隨他的開心附和着我的笑容。
時間就這樣不安世故的走着,高一一年就這樣被我和L渾渾噩噩地度過,接下來的文理分班讓我傷透了腦筋,因為我成績比較好,分到了文科重點,而an和L留在了原來的8班。唯一值得我高興的,是我們都選擇了文科。
上完我在8班的最後一堂課,班裡舉行了一場分別會,大家把自己對朋友的祝福和想說的寫在紙上當眾念出來。輪到an的時候我很認真的聽,卻怎麼都聽不到寫給我的話語,我曾天真的設想過無數個分別時的情景,現實讓我突然失落下來,不知所措。忽然想起an曾說我笑起來特燦爛,特開心。於是我努力的笑。
回到宿舍后我點起煙,逗L找樂子,我卻覺察到他眼裡一絲的不安,而我突然感覺到害怕,怕我最擔心的人和事。
L說:“我和她在一起了。”……
吃散夥飯的時候我喝醉了,躺在包廂里的沙發上胡言亂語,我不知道我說了什麼,也不知道我做過什麼,只記得an一直在我的身邊和我說著什麼。
我還是一個人在學校里漫無目的的閑逛,不知不覺中已經認識了學校里每一顆樹的名字。我最喜歡停在那一顆粗大的在夏天也會掉葉子的香樟樹旁,看不斷落下的葉子,偶爾看看天,看的笑容滿面。
起初的時候L和an會時常打電話給我或來我的教室找我談天談地,而我總是喜歡摸摸an的頭,保持着燦爛,開心的笑。當我轉過身的時候會忍不住想起我們美麗的過去。
到後來我和他們生疏到只見面打聲招呼,然後彼此匆匆地走過去。終於有一天,我走過an身邊的時候,她沒有看見,我想也許這就是遺忘吧。我仍然開心,燦爛的笑,卻時常莫名地傷感。突然覺得我恪守的堅強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騙局。
在一個炎熱地午後我聽到手機發出的曾經再熟悉不過的鈴聲,只是這鈴聲很久未曾再響起。屏幕上的相片讓我想起我和L看着鏡頭后的an傻笑時的樣子。那些樹蔭和時光進入我眼睛的時候,an和L的身影就變成凌亂的碎片和剪影一段一段如同碎裂的時光。
我想把那些曾經糾纏在我夢境中經久不變的幻影統統遺忘在天涯海角,可是它們全都隨着L的電話跑回來,在我的夢境中和生命中繼續糾纏如同黑色的風,永遠沒有盡頭地吹。
我聽到電話那頭L的大呼小叫。我從未聽過L用咆哮似地方式說話。我還隱約聽到an在說著什麼,我對着電話大聲地喊,沒有人回答我。後來我清楚地聽到L喊出我的名字,還有同學聚會。我想或許是L不小心撥通了我的電話吧。我無意去聽它們之間的爭吵。掛掉電話后我努力回憶我喝醉酒後的情景,可是除了an的身影,我什麼都沒有想起。
一年後我考上外省的一所再普通不過的大學,當我看到天藍色的校門后深邃的林道,我想起那個風雨過後灑滿紫荊花瓣的校園。這些在冬季里經不起風雨吹打黯然離開的紫荊花一片片四處飄散,是花的離開,還是樹的不挽留。
我是8月25日收到大學的通知書,但通知書上8月27日報道這幾個僵硬的文字令我茫然不知所措,我只有一天時間去收拾我的行李和我的思緒,我甚至沒有時間再見an一面。我站在學校那片因放假而顯得空曠破落的操場上,拿着電話傻傻地呆立了很久。
我還是撥通了an的電話,我說我要走了,就在明天。An不說話,我對an說,我想見你。
我帶an去吃她最愛吃的小龍蝦,半夜了去開心吧吃烤全雞,然後我們從二橋走到一橋,再走到麥當勞。之後我們坐在麥當勞里聊得天花亂醉,直到天亮。她和我說她旅行中的事情,詳細可是簡略,像是破碎的散文,一段一段地跳躍。
天亮后我送an坐上清晨的第一班公交車,上車前我摸摸an的頭,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我第一次發現我這麼笨拙。An的影子很快就消失,如同這個夏天的漫長的陽光,倏然而過。我知道,若沒有別離,時代的光影就無所附麗。
人走,茶亦涼,有明月,照你的背影涉水而過。我總是無法避免地要抬起自己的頭去望那個沉默的天空,然後聽到飛鳥扇動翅膀時寂寞的嘶鳴聲。周圍的悲歡離合,生死離別是別人的熱鬧,我的寂寞。在空闊的接到街道上化作一個個無名的腳印,很快被後來者覆蓋,湮沒。那些腳印就如同我的身影或名字在an和L的心裡不再停留,瞬間成為過去。
後來我去到了an曾和我說過很多次的鳳凰古城,我拿着an在這座憂鬱的古城裡留下的剪影,尋找an的足跡。走過石橋,踏上青石板。我想我是醉了,卻清晰地看到思念的來路和夢的去處。相望山水,於百轉千回后,悄然轉身,然後,離去。
愛或以愛的名義,一切都在我抽身之後上演。我沒有告訴an我去了鳳凰,也沒有留下任何相片。我一直在想,鳳凰,是嚮往還是記憶。我看到土家族的姑娘,很白很乾凈的臉。從我的身旁快樂地揚長而去,轉過街角。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一剎那,一晃神,隱約看到初次見面時an的樣子,開心地叫我豬頭。我突然就笑起來,風把沙子吹進我的眼睛,眼淚流了好多。
“現在我寄住在舊夢裡,在舊夢裡做着新的夢。”張愛玲的詩浮現在我的腦子裡,久久揮之不去。回首夢依舊,新夢舊夢,終究只是個夢,一個三四年的夢。
當新年的鐘聲敲響的時候,我蜷縮在校外網吧的沙發上,打開an和L的博客,給他們送上新年祝福。我看到an博客里新上傳的圖片,紅彤彤的夕陽映紅天際,寂寞而安詳。在圖片下是an的留言:
“我看到了山頂上的夕陽,卻找不到他微涼的手掌。
那個在寒冷的黎明等待我的人,
記得他的脆弱,記得他的疼痛,
記得無聲的電話,記得新好男人的標準。
記得他的好,記得他對我的寵愛,記得他對我的好。
記得他對我的信任,記得我對他的心疼。
記得我們美麗的過去。”
我的眼淚不諳世故地簌簌而下,抹不去,也擋不住。
似海鷗與波浪的匯合,我們相會,我們親近;似海鷗的飛去,波浪的盪開,我們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