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談判
五月的一天下午,我和同事朝哥外去喻家坳中學辦事。事情辦完后,時間已是下午四點左右,我們乘摩托車回單位,朝哥騎摩托。
五月初夏,江南天氣濕熱,風雲難定。上午去時,艷陽高照,一路順風。可在下午趕回時,天氣突變,烏雲翻滾,電閃雷鳴。公路旁,有一戶農家,自開了一個小雜貨店,我們趕忙躲進農家避雨。
店家老闆是一個樸素的老農,五十上下。朝哥買了一包香煙,敬了店家一支,店家很高興,和我們一起閑聊起周邊的一些趣事。
朝哥是我的漁友,綽號“魚公鳥”,身材不高,皮膚黝黑。他釣魚的裝束和我截然相反。我外去釣魚,一般是長衣長褲戴草帽,後來才換成太陽傘,我怕曬。可朝哥外去,從來是短衣短褲,不帶任何遮陽設備。他釣得盡興時,往往脫去上衣,光着上身,毫不擔心太陽的炙烤。他那光頭黑膚甩竿的模樣,簡單就是一個鮮活的魯智深形象。
和店家閑聊時,自然談到了釣魚。我和朝哥都喜歡野釣,但野釣的地方太少,就算有,基本難釣到魚。於是,我們問起店家,想到周邊釣一釣草魚,要店家介紹介紹有魚的池塘。
當地池塘少,農民很少養魚,但店家還是向我們推薦了一口池塘,塘老闆姓何。
不到一個小時,雨漸漸停了,太陽出來了,我們離開農家,去尋那口池塘。
摩托轉彎抹角,我們不斷向路人打聽,終於找到了店家介紹的那口池塘。
池塘不大,一畝多水面,因為剛下了一場大雨,池水渾黃,水面上浮着周邊農田裡衝下來的各種浮草,吸引一群群的刀子小魚搶食。離岸四米左右置有一個喂草的三角架,架中空空如也。
根據水質判斷,這口池塘純粹是喂草,魚質一定很好,但因驟雨剛歇,我們不能判斷草魚的密度。不過,從塘中的草架以及飄浮的零星的草魚糞便,就知道一定餵了草魚。
不久,塘老闆來到塘邊。老闆三十多歲,比較清瘦,朝哥主動和他打招呼,說明我們的用意。老闆遲疑片刻,他告訴我們,因為這口塘是過水塘,魚兒很難釣,曾經有人釣過,基本沒有收穫,另外塘中草魚不是很多,怕我們釣魚落空。
朝哥見機會來了,連忙提出了我們的釣法————賭竿。我們釣下午半天,一次性交清費用,釣多釣少不管。
老闆首先不同意,但經不起朝哥的勸說,也禁不起誘惑,特別是老闆對塘里的魚量知底,最終爽快同意了。
接着,我們便是談價,一番討價還價,終於敲定,我們兩人,一百元釣一下午,晚上七點收竿,三斤以下草魚放生。我們全同意了。
談判成功,時間我們只能選擇本周周末休息日,老闆一一允許。
我和朝哥很激動,回家路上,一路憧憬着美好未來,設計着垂釣的方案,好不愜意。
(二)敗績
好不容易等到休息日,這天,天氣陰沉,一慣睡懶覺的我很早起床,把先天晚上準備的釣魚設備重新清理,生怕斷線走魚。清理完畢,我連忙打電話催朝哥來家,共商垂釣大計。
朝哥比我起得還早,兩人坐在一起商量討論,然後,我們來到漁具店,要店老闆幫我們配好魚餌。
店老闆拿了幾袋油糠,拌着谷芽,放了幾瓶草魚香精。和好以後,店老闆交給我們,說這是最好釣草魚的窩餌。我們聞了一下,確實香氣濃郁,相信效果一定很好。
準備了一個上午,中午11點,我們就吃完了中餐,然後迅速趕往釣魚地點,來到池邊時,正好中午12點。
我們來到塘老闆家,老闆還沒有吃中餐,正在準備,他說早就在塘邊為我們配好了凳子,要我們自己去釣。我們交了一百元錢給他,他笑嘻嘻地接了,一再說,不準後悔。
來到池邊,果然,老闆為我們做好了準備,凳子已放在那裡。我和朝哥就忙着選釣位。草魚經常接受人工餵養,一般有條件反射,喜歡到草架邊迴旋找食,於是我和朝哥坐在草架的左右兩邊,將窩餌投入水中,就着手準備下竿了。
窩餌的香氣及部分飄浮的食物,吸引了大批刀子小魚,刀子魚走後,我們看到一線線的魚星水泡直往窩邊移來。我和朝哥相視而笑,今天賭竿一定會大獲全勝了。
朝哥動作快一些,他將谷芽的嫩莖一根根掛在魚鉤上,然後投竿、拋線,浮子剛剛落定,魚兒就上鉤了。只見浮子動了幾下,然後慢慢下沉,接着送浮、送浮,一下子,浮標橫卧於水中。我和朝哥的心跟着浮標在動,看到浮標完全橫卧,朝哥迅速提竿,好傢夥,沉甸甸,線崩如箭,竿彎似弓。正當高興之際,我倆傻眼了,就聽水中一響,竿還是那根直竿,而線反彈到頭頂,畫出了一個漂亮瀟洒的圓弧,最終落在朝哥的身後。
我倆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嘆氣,要知道,這條魚上后,一百元幾乎回了一半。不過,我們還是非常興奮,至少說明,塘中草魚還行。
我對朝哥一頓嘲弄,看來還是要師傅親自出馬了。我將谷芽掛好,投竿拋線,精彩的一幕又是重演,浮標下沉后,也往上送。這次,我吸取朝哥的教訓,起竿不急,讓魚咬牢再提。經不起朝哥一再催促,我起竿了,一條一斤左右的鯿魚應竿而起,隨竿舞動。嘿嘿,還是我技術過硬,我把魚放進魚護后,不斷地嘲弄朝哥。
看到魚兒這麼上鉤,我倆生怕老闆反悔,看看中午剛過,怕老闆不幹了,我和朝哥商議,慢慢釣,首先少釣一點,老闆就會認為我們釣不到,他就會放心離開,到最後幾個小時放手大幹,那時老闆也不會來了,就算來了,一天就要結束了,我們釣得不是太多,他也無話可說了。
於是我們重新拋餌做窩,然後朝哥開始抽煙,我也和他閑聊。我們感到非常奇怪,過了好久,老闆一直沒來。
我們決定放手大幹了。我倆同時下竿,然後凝神等待。
水中魚星水泡明顯減少,除了浮標偶爾顫動之外,水面幾近平靜。
這是為什麼呢?怎麼剛才的熱鬧勁一下子就沒了呢?我們甚是疑惑。最後,我們認定一個理由:神仙難釣午時魚。可能是魚兒吃了午餐,休息去了吧。我們只好把希望放在午後了。
等了很久,眼看下午五點多了,應當是魚兒上鉤的時候了,可還不見浮標運動。我們換了很多釣餌,用周邊的嫩草,用田中的禾苞,甚至用了釣鯉魚的糠粒,最終仍是一無所獲。
天色漸晚,老闆來了,查看我們的收穫,他感到奇怪,說我們真厲害,怎麼還釣上了一條一斤左右的鯿魚呢?
我們怪他的塘里沒魚,他指着水中的眾多的草魚糞便,我們無話可說。
七點沒到,天色暗淡,基本看不清浮標了,我們只好悶悶收竿。老闆客氣,一再要我們再來,來前通知他,他好給我們準備準備。
我和朝哥帶着那條可憐的鯿魚,落荒而逃,不好意思把魚帶回家。
朝哥提出,不回家吃飯,到他朋友開的一個快餐店去,我同意。
到快餐店后,他的朋友戲謔了我們一番,把這條鯿魚加工好,炒了一個蔬菜,我和朝哥一人要了一瓶啤酒,一邊喝一邊笑罵魚老闆。飯後結賬,他朋友只收啤酒錢,總共8元。
朝哥一臉失落,我對他說:“不必想了,今天,我和你兩人沒有去釣魚,就算晚餐聚會,在飯店裡消費了108元吧!”
朝哥覺得有道理,他可是中文系畢業的,一下子就想到這個吉利數字:“對啊,水泊梁山有108條好漢,今天我和你也是一條好漢,值了!”
我和他碰杯慶賀,朝哥臉上露出了“魯智深”似的憨笑。
(三)較量
後來兩個休息日,我和朝哥又去賭竿,結局如同上次,照樣慘敗。
我和朝哥坐在一起時,就開始思索失敗的原因了。
塘中草魚一定好,密度雖然不大,但從草魚糞便判斷,草魚應當不小。鯿魚雖然不是很大,但七、八兩的鯿魚應該也有不少,魚兒不上鉤,只有兩個原因,一是老闆想了辦法,讓魚兒吃得太飽,二是天氣有問題。連續幾次賭竿,因為要就星期日,而星期日都是陰天,草魚喜陽光,故而難釣。
想起老闆的言行舉止,我們越來越來覺得他可疑。他每次知道我們的行蹤,事先就做了“準備”,看來要和他鬥鬥智了。
因為幾次賭竿,我們和老闆已經建立了聯繫。我們告訴他,下周周日繼續來賭,請他準備準備。
到了星期日,我和朝哥又整好裝備外去了,不過,沒有去魚老闆處,而是到河壩野釣去了。下午,老闆打電話過來,問我們怎麼還沒來。我們說要加班,今天來不了啦!老闆一愣。我們提出,因為近段事情多,可能時間不能預約,我們隨時會來,到時,可能不會通知他,我們來后,會直往池邊垂釣。老闆頓了一下,馬上答應了。
以後連續幾周,我們“失約”了。
暑假我們有時間了。一天,太陽高照,我和朝哥決定再去賭了。
沒有通知老闆,我們走到塘邊。池水半清,夏日的微風吹拂水面,盪起一圈圈漣漪,在陽光照射下,金光熠熠,水下,一串串魚星,如珍珠般在流動。
我和朝哥選好釣位后,就通知了老闆,老闆正在田裡勞作,要我們儘管開釣。
朝哥坐在草架邊,我選了深水的池岸。將窩餌拋入水中,稍等片刻,我便準備下鉤了。
調試好浮標后,就將谷芽穿上魚鉤,拋竿投線,浮標直立水中,露出漂亮的標尾,在水中多姿的隨風輕舞。
不久,左右搖擺的浮標突然改變了方向,向下沉了一下,下沉得很是乾脆。憑經驗,我知道有大魚在試探,魚兒一定經不起誘惑,會繼續咬鉤。果如所料,緊接着,浮標一番上下抖動后,開始送浮,望着勻速上升的浮標,我趕快將竿執好,等待最佳提竿機會。浮標上升一半后,迅速斜着下沉,轉眼,長長的浮標,朝着我的右側,像一支離弦的利箭,直往水下衝去。我不急於提竿,眼望着蜷曲的魚線,當看到魚線一步步變直時,我朝着相反的左側迅速提竿。經典的一幕呈現了:我站在岸上,兩腳分開,保持好平衡,兩手前後緊握竿端,竿底頂在我的小腹上。魚竿彎成半圓,竿尖連線,魚線崩緊拉直,線底是那條我等待了多日的但我無法直接看到的大魚。只見拉直的線左右擺動,巨大的拉力都被彎曲的漁竿緩衝。人與魚僵持着,生與死較量着。幾次,魚往我的正前方跑,每次差點形成“拔河”斷線,都被我改變方向形成弓彎。我知道,對付魚不但要鬥力,更要鬥智,否則就會竿折線斷;而魚不知道,如果它捨得小痛,朝着一個方向死不回頭往前沖,那麼它就能贏回生存,很是可惜,每當它聚力前沖時,我只要用力提竿往回拉,它就半途而返,聽從我的擺布。因為它沒有把有限的體力做一次完整的成功的衝刺,而是把體力分散用在多次小小的不可能成功的逃跑上,最終它體力完全耗盡,魚肚朝天,任由我擺弄,成了我魚護中一條網中之魚了。
老闆來了,看到我一下子就釣了一條上十斤的草魚,他急了,慌忙將路邊的青草割下丟入塘中,但魚兒沒有他聰明,根本就不會理會浮草。不一會,我又釣了三條大草魚,最小的都不會輕於8斤。朝哥也不示弱,一連上了20多條鯿魚,還上了2條8斤以上的草魚。
老闆慌張了,央求我們不釣了,答應這次不收我們的錢,朝哥不同意。這時,塘邊聚了很多人,老闆的老娘出面了,她大罵自己的兒子不爭氣,氣跑了媳婦,不會理家。老闆在一邊默不作聲。看到老大娘滿頭的銀髮,滿臉的皺紋,我的心軟了。我勸朝哥收竿,朝哥只好同意。
魚太多,摩托拖不下,朝哥通知他的一個朋友來接魚。我拿了一條草魚和幾條鯿魚給老大娘后,迅速離開了這個爭議之地。
(四)尾聲
運到家的魚超過60斤,將魚送給鄰居朋友后,剩下的幾條草魚我們賣掉了。
後來,我們又聯繫了幾家進行賭竿,互有勝負,但大都是不歡而散,賭竿多次,吵鬧不少,漸漸對賭竿失去了興趣。特別是魚價越來越高,老闆也越來越精明,很多人只能贏不能輸,釣魚本身的興趣就蕩然無存了。
我們不是賭棍,我們的目的不在於賭。釣魚的真正樂趣在於野釣,野釣積極性高,魚獲樂趣大,我們賭的目的主要是想享受野釣的樂趣。
現在,野釣的好地方實在太少,江河湖泊幾乎都遭到了人為的破壞,根本無魚可釣了。如果野釣樂大,誰願意去賭竿呢!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張志和的《漁歌子》中的自然美景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2012年2月6日凌晨於寧鄉玉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