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際,候鳥北遷,以覓得一處清涼之居,度過炎炎暑日。其實,並非刻意追尋候鳥的腳步,卻在八月中旬登上了向北的火車,黎明時分,被火車的顛簸驚醒,撩開窗帘,只是悄悄一瞥,着實被路過的小村莊里大片的金色向日葵給驚喜到了。
傍晚,火車徐徐停下。
空氣清爽微涼,天高雲淡。在這裡,會邂逅到什麼呢?
蒼穹清透,不語。
沉靜的生靈
——記根河濕地
沿一道野花在畔的上坡路,只顧着瞧那些粉紅或乳白的、搖曳在風裡的單瓣大波斯菊,再一回首,整座鎮子已然收進眼底,更遠的地方是綿延的山丘,慢慢,由草地青黃的渲灑,到山尖的暗色灰藍刻琢,然後,便是純澈的天空如洗,雲絲飄柔。
沿着木質棧道走下去,眼前的風景叫人驚異,但更多的是平靜,那是一種無聲的拜服。
根河靜靜的,彷彿在沉睡着,水面微微的波瀾是它的呼吸,河道轉着彎,拐角出白沙細膩,毫無打擾的痕迹。兩岸的樹植,以根河為中心,向兩側鋪展,似乎融入了遠方的山巒。濕地上的樹叢,偶爾有幾株長得高了些,突出來,每一株樹都着了些許不同的綠色,或深或淺,這些濕潤的綠色,柔軟的枝葉,俯瞰起來,竟有一種毛茸茸的感覺,讓這片濕地就像一張巨大的絨毯。時值正午,在這裡棲息、繁衍的鳥兒藏在林中,雖然沒能見到,心底卻響起一個聲音,傾訴說,在這裡度過盛夏的生靈,是多麼安和幸福。
河道上,有一座心形的小島,這裡的牧民稱其為馬蹄島,傳說,是成吉思汗率兵經過時,他的馬在這裡踩下一枚腳印。聽到這個傳說,只覺根河兩岸的樹木幻變成了成吉思汗的千萬鐵馬騎兵,鐵骨錚錚的漢子與健碩的駿馬,氣勢奔騰,搖旗吶喊,呼嘯而過,助成吉思汗去征服草原,征服天下!
根河,明明是從未見過的,卻萌生一種熟悉的感覺,水流撫摸過心底,覺得時間被拉長了。很久以前,根河靜卧在這裡,河水流過這裡;現在的根河,我見到了,它在;而在遙遠的未來,白雲蒼狗,即使某一天,人類不在了,或許它還將流經這片廣袤的草原,這片凈土。
遠處,是綿延的山巒,青灰色的山,是沾染的天空的色彩嗎?雲很低,很密,像打發的奶油,映着山色,低密的雲讓空間變得扁了,卻四下里,更加綿長、深遠,永遠不盡。
在接下來的旅途中,隔着中巴車的玻璃窗,我又遇見過幾次根河,在綠樹的擁簇中,它不慌不忙,一路流向屬於它的歸途。
青蔥歲月
——記白樺林
這裡的人啊,將白樺樹視為母親樹。據說,白樺的生命與人類差不多,並且十分耐風耐寒耐旱,總是能在惡劣的環境中首先生長出來,當白樺長高長大,不斷改善土地與水分的境況,松樹就會孕育而生,形成了混合林。但是,當松樹成材,白樺便慢慢枯萎死去了。
用我的青蔥歲月,來成就你的繁華一生。
白樺林,混合林,松林,森林繁衍,四季輪迴,這裡的森林就是這樣在時間的長河中變化的。因此,當我走進這片白樺林時,萌生了一種神聖的感覺,我是在訪問一座森林的生命之初啊,我們聽說的、見到的令人震撼的大興安嶺,就是從這裡開始邁出腳步的。
現在的時節,正是樺樹葉由嫩綠變得金黃的時候,忽而,起風了,樹端的葉子,在風中如同風鈴一樣,快節奏地搖動着,樹葉抖動着,發出“撲簌、撲簌”的聲響,輕盈的顏色,靈動的聲音,叫人彷彿置身風鈴的世界,耳朵里滿是這樣輕巧的樂聲。
白樺的樹皮是灰白色的,筆直的樹榦上刻着深褐色的橫向紋路,因為樹皮的顏色很淺,使林子里亮亮的,四下里營造着輕巧的氛圍,即使向密林深處望去,也不會是黑漆漆一片,反而是像霧氣一樣無盡,一片灰白茫茫,總覺得灰色與綠色之間,遠一點、再遠一點的地方,還存在着什麼,用好奇的小眼睛,偷偷望向這邊。年輕的森林,盡處也是淺淺的青灰,就像少年的希望;等到森林歷經歲月,林深之處就變得無法窺探了,就像老人思想之深邃一般。
這裡啊,是年輕的森林,是青蔥的歲月,失意的人啊,也會再次邁出勇敢的腳步,重新開始。
綠色仙境
——記大興安嶺
夏季的高緯地區,天總亮得是很早,夜裡下過雨,清晨的風透着不屬於夏季的濕潤和涼爽。
天空雲層厚實,遠遠的山巒,樹林繁密。在黎明,或者雨後,有些地方會升騰起青白的霧嵐,依着風勢,緩緩流動,瀰漫,神秘,飄渺,那是山中神明的氣息嗎?讓人生畏,又敬仰,遠山之遼闊,山林之繁密,讓人自甘臣服,心甘情願得做了它的子民。
這裡的群山,這裡的森林,綿延,漫漫,遙遙,山後面還是山,樹後面還是樹,驅車四小時,除去腳下的公路,已經完全不見人類的痕迹,一步,一步,走進生命的原始,綠色的仙境。
松樹的黑褐色樹榦與白樺的灰白色樹榦交錯,四周滿是深深淺淺的綠色枝葉。密林深處,是望不盡的綠色,隱藏在白樺和松樹之後的,又會是怎樣的生靈?事實上,這裡的樹其實並不粗壯,枝葉也並不能十分繁密。由於生長期只有盛夏短短的三個月,樹木生長得很慢,卻使材質變得密實,成為上好的木材。夏季的短暫,使這裡漫山遍野的綠意彌足珍貴。嫩綠與金黃的白樺樹葉,墨綠的松針,化身飽蘸染料的畫筆,將清爽肆意揮灑,為大興安嶺塗上鮮艷而豐富的色彩。在樹木之間,生長着低矮的灌木,有圓溜溜的名叫紅豆的赤色小漿果,也有模樣簡單卻芳香撲鼻的香料杜香,鬆軟的土地上,偶爾還有成片的、淺灰綠色的、馴鹿最喜食的苔蘚和地衣。空氣嗅起來是清香的,風攜着葉子的味道,涼涼的,沁人心脾,雨季的濕潤林地的味道啊!
不遠處的樹與樹的間隙閃着銀亮亮的光點,走近了,就能聽見搖鈴一般清脆的聲響。山間的溪水,凈白如練,清且淺,映着兩岸樹木的影子,影影綽綽的,水底的細沙隨着水流微移,又被稍大些的石頭阻攔下來,水面上橫着一根倒木,流水便被劃開,呈現出細細的流紋,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金色的光斑,輕盈地閃爍、躍動着。
八月中旬的日子,白樺的葉子已經開始泛黃,而落葉松還是蒼綠的,故遠處的層層山巒,團團的綠色與簇簇的黃色交織,省去了大片綠色過於濃郁的疲勞感,只覺,風在舞,水在淌,時間在流逝,萬物在變化,沒有什麼是永恆長存的,心裡彷彿有什麼被打開了,豁然開朗。登高遠眺,遙望遠山,凝望在山林與天際的交界處,那裡有什麼?總會想,在山的另一面是什麼,但是心裡早就知道了,這片山的後面,還是這樣的山林,綿延不絕,只覺人類力量的薄弱與渺小,根本無權向這片山嶺提出任何無理的索求。
我知道,在這漫山遍野的綠意里,有我所無法探透的神秘,或許,原本人類就不必打擾,打擾這綠色仙境的靜謐安詳。
自由天堂
——記呼倫貝爾草原
蒼穹高遠,蔚藍透明,雲朵卻很低,彷彿伸手就能觸到,柔軟的、冰涼的雲,草地綠生生的,綿延到遠方,山坡上晾曬着用於過冬的草卷,像極了棋盤和棋子。
草地遼闊,山頭上的敖包,四周掛着藍白的哈達,顏色清亮,敖包是牧人的指南針,是牧場上的,亦是內心世界的。在天與地的交界,青色的山脈,隱隱約約。一道銀鏈映着陽光,如銀河一般,成群的牛羊,是草地的孩子,它們隨心所欲地尋覓中意的鮮草,飲最乾淨的河水。馬兒散養在草地上,毛色光滑亮麗,身形健壯有力,奔跑起來,真真是風的孩子,看着馬群奔跑,自己的心也被牽動,真想跟着它們跑一場。年輕的牧人騎着馬,將貪圖美草而不小心離了群的羊兒趕回羊群,吟着悠長的調子。近一點的地方,星星點點的純白色圓形,是蒙古包吧。
有一片草地上,盛開着不知名的淡淡的粉紫色野花,粗看之下會被綠草遮蔽,但仔細起來,就能察覺到這些暖暖的顏色,散落到草地上。漫步在草地上,或許有緣能邂逅一朵野百合呢。
有風,雲也在變幻。底部被風吹平了,顏色更接近青灰,而頂部卻是一團團像棉絮一樣,顏色也呈現為奶白色。若是有雲飄到頭頂,那麼地上就會形成一片陰影,瞬間就覺得涼爽起來,但若是這雲被風吹走了,一下子就又回到陽光炙熱的懷抱了。
淡藍,乳白,青灰,嫩綠,金黃,再攜了瑩瑩點點的紫色和粉色,是誰,拿了最大號的刷子,飽蘸了鮮艷的水彩,盡情塗抹揮灑嗎?
草地綿延,望不到盡頭,看上去很近的地方,驅車很久,那個小點卻還在遠處招手,世界之大,如今才知曉一二。
旋轉在風裡,遼闊的的天地,綿延的草場,清冽的河水,無憂無慮的牛羊,自由奔跑的馬群,就如歌里所唱,這裡就是天堂。
素與凈
——記呼倫湖
天地間,滿滿是樸素與純凈的淺灰藍色。
前一夜下過雨,今早倒是晴朗了,陽光十分充足,微微的風,原本厚實繁密的雲被吹得微微散開來,湖水映着天空的顏色,呈現淡淡的灰藍色,這完全不是瑰麗的寶石藍,而是一種樸素的顏色,不施粉黛,若出水芙蓉。
水面遼闊,水天的交界處因為二者顏色過於接近而模糊起來,但是,這不像海。海水永遠是涌動着的,永遠是激情四射,但是,這裡的湖水,只在輕風之間盪起微微的漣漪,生起細細的水紋,安靜,寬容。
原來,是個安靜而乖巧的女孩子嗎?
滿目的淺灰藍色,平靜、純澈、樸素,風也溫柔起來,這一切,如同幻覺,如同一場簡單卻溫馨的夢。
後記:在南下的火車上,靠在窗邊,看着自己一點一點的離開,我覺得身體里有什麼東西被抽離出去了,我明白,我並不屬於這裡,我總是要離開,但是,請允許我,讓我的靈魂稍作停留,讓我,用心愛上這裡的天雲山水,草木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