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前天晚上匆匆走了,昨晚匆匆送他上山。這消息是剛打電話給弟弟知道的。村裡的男人不多,大部分到外面做事了,要送三爺上山就那麼幾個人,三爺走得有點孤單。我身在廣州,不知消息,沒有送三爺最後一程,心裡難過。
過年回家時,還見到三爺笑微微的。我習慣大聲叫:“三爺!”三爺總是裝着聽不見:“我聽不到,年紀大了,你再叫大聲點!”然後就是一陣笑聲。現在我想再大聲叫,他也聽不到了。我只能默默地說:“三爺,你一路走好。”
三爺比我伯伯小一歲,今年69歲。三爺走得太匆忙了。聽二娘說,去年二爺得了病,也匆匆地走了。這也是我今年回家過年時,碰到二娘,二娘對我說的。三爺與二爺是兩兄弟,這邊哥哥走了,那邊弟弟也跟着走了。一切是如此匆匆。
三爺力氣很大。他上山砍柴時,每一擔都在100斤以上,那時他已經40多歲了。聽村裡的長輩說,三爺年輕時每擔柴不少於150斤!三爺個子不高,就是力氣大。我老爸比他年輕11年,力氣也比不上他。於是,春耕時,三爺牽着大水牛,一個上午能耕一畝多田,有時能耕一畝半。他總是把牛趕得特別快,牛走得越快他越有勁,一邊吆喝一邊走。
三爺幹活是村裡有名的拚命三郎,人們也這麼叫他,不僅僅是因為他排行第三。但三爺在村裡最出名的不是力氣大,幹活快,而是他的酒名與煙名。三爺好酒也好煙,人們常說三爺是燒酒大煲煙大筒。三爺的酒量大,每一頓飯能喝上一斤。那個年代,燒酒比米貴,經濟並不富裕,酒錢是家裡一筆不少的開支。所以一斤酒對於那個年代來說,是驚人的。三爺一天卻要三斤酒,十分驚人了。而且三爺買酒時從不用瓶子的,是用罈子,或者罐子,一次能裝上十斤八斤。但三爺的酒錢從來不會缺的,他上山砍一擔柴,然後挑到墟上賣,酒錢便有了。碰上農忙,沒時間上山時,拿米到小賣部換酒。農村裡什麼都缺,就不缺米。那時候,我們村三個酒罈子,我老爸、四公、三爺。四公去世最早,約有十二三年了。其次到我老爸,四年前去世。如今到三爺了,他們三個終於可以湊到一塊,便可以常常坐在一起喝酒,天天把酒話桑麻。
三爺的煙是大筒的。以前抽手捲煙,別人一般用一張煙紙卷一支夠了,三爺卻是用兩張煙紙搭在一起卷的。他覺得這樣的煙抽起來才夠勁。那時候煙錢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呀!三爺只好有空時多到山上砍柴到墟上賣,以繼煙錢。
因為喜歡酒,三爺也跟着特別喜歡狗肉。狗肉與酒是最好的朋友,對三爺來說,人生有狗肉與酒,是最大的歡樂,比什麼都滿足了。三爺比較容易滿足,知足者常樂,所以三爺這一輩子是開心的。由於狗肉熱,多吃上火,上了年紀后三爺漸漸少吃了。
我後來到廣州,偶爾回來,碰上三爺,總忘不了給三爺遞根煙,再幫三爺點燃。三爺每次抽一兩口就說:“這些煙呀,太淡了,不夠勁!還不如我的煙絲呢!”三爺的酒瓶子也沒有放下過。我總是說:“三爺,少喝點酒,身體要緊,像我爸那樣,喝酒喝壞身體了。”三爺總是說:“你爸的身體哪有你三爺我的身體好呀!沒關係,現在我少喝了很多了,孩子不給呀……”聽說四哥常限量三爺的酒,這也是為他好。
我到廣州幾年,三爺好像忽然老了很多。每次回來,都能看到三爺的頭髮比上一次白了許多。歲月不饒人啊!他們老一輩當初也曾風華正茂、意氣風發,我孩提時常看到他們在農田裡忙碌的身影,常聽到他們耕田的吆喝聲、傍晚歸來的歡笑聲。那時村裡的人沒有到大城市裡做事,三爺他們一輩背負起所有的重擔。改革開放了,我們也長大了,遺憾的是我們沒有在家裡接起長輩們的擔子,而是把擔子依然留在他們的肩上。我們背起行囊,到了繁華的大都市去了,一去就再也沒有回到田裡,留給他們的是重重的犁與長長的牽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