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上海坐了六個多鐘頭的火車。投宿在楊浦區一個叫白洋淀的防空洞旅館中,為《白洋淀旅館》作了篇文章,有詳細描述。
於一九八四年(應在八三年前就開始籌劃辦廠)三個機械一巧不通的農民,合夥開辦這家重型機械廠,當時私人辦廠各方面都受到一定的制約,尤其必須克服官僚制度下的一道道障礙,成天追人敲圖章。他們有着比一般人超前的意識,從一定程度上他們打破了小農經濟的狹隘思想,有着卓識和魄力。回頭去看這些原創的個體戶,大多只是先開個煙紙小店,或餛飩小吃買茶葉蛋什麼玩藝兒,除了溫州樂清人生意啟發得早,逐漸向全國各地流動,本地農民守着承包田豐衣足實,沒有更大的野心,“生意錢一蓬煙,鋤頭錢萬萬年,”也許受傳統觀念的干擾,對外界起的變革思維反而遲緩。中國人解釋自己民族的基因常說:“一個人是條龍,”三個人做拼夥計生意結果比一條“蟲”還要蟲。總結檢討的同時,目睹這私營企業興衰榮辱的過程,也許我一直是冷靜的旁觀者,看着他們,幫助他們,並積极參与共同締造了這轟轟烈烈的場面,楚人范蠡說句踐這人長頸鳥喙,只能同患而不能同福,不辭而別,延續至今許是成一種文化?他們遇到共同的“敵人”時,三人團結一心一致對外;一旦敵人消除了,矛盾便迅速的轉向內部,個個身懷絕技,明爭暗鬥,兵不厭詐,樂此不疲的時而勾結,時而傾軋,企業在不斷內訌中終於落下帷幕。國人不但愛講“規則,”也非常愛講“道理,”一但自己的私慾受到“規則”的阻礙,馬上兌換成自己的“道理,”在道理面前“規則”不堪一擊。
三十多號工人,浩浩蕩蕩的開進某造船廠,連施工的場地、工作任務都沒落實,三個老闆都說有事先後回去了,他們誰也不願意留下現場管理,三十餘人群龍無首,像一群無頭蒼蠅,本來就是“湊攏班子,”田野自由散漫慣了,教捉來的民夫去上戰場,稱它游兵散勇都談不上,面試時都是天上下凡來的神仙,實際操作都傻了眼,技術水平,從業素質更無從談起,在無政府的狀態下,大家誰也不相信誰,早上來上班,待到晚,回漁業公司招待所,光吃飯,不幹活,全副擔子托給聘請來的一名工程師,姜工基本失去視力,尋找資料、走路以及日常起居,要靠人來照顧他,廠方專門配給他一個中專畢業生,一邊協助他工作,一邊照顧他的生活。姜工他主要負責解決製作工藝和有關技術上的問題,對於人事和現場施工,他本身行動不便,而且老闆自己不親臨現場去管理,他無法解決眼前亂糟糟的一團,一方面他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也無暇顧及這個現狀。
當初合同由計經委出面跟造船廠生產設備科簽訂的,代料製作一台5噸雙梁橋式起重機,材料(主要指鋼板)由廠方提供,進廠后的一段時間中,他們觀察發現我們根本沒有製造能力,看我們這幫工人的焊接切割水平實在低劣,逐向上一級去反映:“船體車間的雙梁吊,怎麼能交給這幫農民去焊接的?船體車間行車使用頻繁,要是出了事故啥人負責!”
他們真正的原因,並不是什麼技術問題,主要還是內部之間的派別鬥爭,一派抓住另一派“這工程究竟是誰發包給鄉下人的?裡面否有貓膩。”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個著稱世界的大工廠,教農民進廠為他們製造機器,在“改革開放”今天不啻是個寓言故事。不只是船廠任何群體都存在兩派,我們是幫派的國度,不靠攏或退出幫派就沒有飯吃。所以他們拖着不給我們落實施工平台,不提供我們電焊機等必須的工具,也不供應材料,以各種理由加以推委,每天早上步行去上班,在食堂吃完早餐,去未落到實處的工棚里坐着,消磨到吃中飯的汽笛拉響,到下午四點,去澡堂洗個澡,在食堂吃好晚飯,然後廠區溜達一會,看上一場電影回招待所睏覺。這樣日復一日坐吃山空的二十多天,三個股東老闆“山陰不管,會稽不收,”自始至終沒一人肯來現場。個別見這企業沒有多大的希望,這樣耗下去不如趁早回家干別的事做,背包行囊一拎,悄然離去。
這其間我一直在仔細琢磨這事情,是什麼原因遲遲不能展開工作的?這與旁邊觀下棋一般,錯在哪一隻棋子。如何去解決這個問題,說計劃顯然談不上的,但心裡我大致有了一個輪廓。
因為大家整天閑着,我們幾個年紀較輕的朋友(特別是姜工的技術助手),經常湊在一塊吃酒聊天,一來年青人比較豪爽,二來心裡也為這工程擔憂,我對目前的情況發表自己的想法。認為重中之重,必須先解決施工平台的問題,沒有固定的施工場地,什麼都別說,等平台落實了,這一系列的工作才能展開。關於落實施工場地的最大困難來自於船廠內部的分歧,但必須的去做好他們的工作,我們與他們之間畢竟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只要得法應該沒問題,是解決平台否能落實的關鍵。這時三個股東鬼使神差的來了上海,他們聽幾個青年(大多是股東們的舅或連襟)彙報一個月的近況,因帶親沾故,屬最可靠的“皇親國戚,”他們把我平時所說的一些想法和盤托出,三個老闆心裡其實都很清楚;長此群龍無首的繼續拖延下去,這三十多號工人的吃住開銷,費用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況且這個工程全仗縣長大人牽的頭,在科委、經委的協調幫助下才促成的,並對他們寄於很大的希望,絕對不能讓第一樁買賣就成為他們的“滑鐵盧。”聽了他們的彙報,傅某出乎意料的搞了一次民主測試“誰來做調度?”然後讓大家民主選舉來決定。除了我的“師傅”不贊成外,另有一位鈑金工及一對父子也表示堅決的反對,他們對我“師傅”說:“他一個月的徒弟還不當滿,就當上了調度,你師傅還在敲榔頭,這事一旦傳到鄉下去,你‘師傅’的面子往哪裡擱去?”受人的蠱惑,而把我當作了眼中釘,我幾次向他作了解釋,始終不能釋懷。其實這個“調度”的權力範圍,相當於三個老闆的“全權委託,”換句話一切聽從“調度,”但是想不想當調度,這完全處決在於老闆方,哪由得自己的想法。他們打算推翻我當調度的決議,相互串聯“有福同享,”共同結成同盟。父親一方面慫恿兒子毛遂自薦,一方面他親自去找三個老闆“談話,”不知為什麼,三個老闆沒有答應“毛遂”的自薦,我曾懇求人答應我做學徒,寧願連工資都不要,事出“公心”做調度本不感興趣,但獲得一致,並“高票”通過,我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
其實“師傅”他愛面子,但不懂得如何才有面子,有一種東西在他心裡作祟。我自己十分明白自己的身價;勉強收下我做學徒的,搖身變得鋒芒畢露了?我沒有理由顧及到別人的想法,但不能把自己的潛能扼殺在機會面前,我需要機遇才能證明我自身的價值,從而獲得人生的經驗,獲得各方的知識。我剛從田塍上爬起,腳上還粘着泥銹,螞蟥咬過的創疤還流着血,後天沒有受過系統的教育,不知道厘米、毫米、公差和精度,對機械而言完全是個“盲人。”姜工對我說:“你負責工地,當務之急要跟他們去談判,把施工場地落實下來,我眼睛不便,着重把製作工藝拿出來,老闆算甩開不管了,整個工程交給我們兩個,責任重於泰山!”
他們既然選擇了我,這是對我的一種信任,必需擯棄私心雜念,排除一切干擾,全身心投入到要做的事情上去,我去找動力設備的廠長,廠長踢皮球,我說:“你們不能內部有意見影響到我們工作的進展,大廠是廠,小廠也是廠,從原則上講大家都平等的,況且我們兩家簽了協議的,受法律的保護,雙方根據合同共同履行,不能對個體企業抱有偏見。”我本不該採取這種口吻說話的,惹他惱了撒手不管,你去找誰啊,但他在合同上籤過字的,不找他又去找誰呢,而且光說好話已不起任何作用,只能給他一點壓力,被我逼得沒有辦法,他硬着頭皮跟我去找反對方的頭兒,走到辦公室門口他止住步,意思說“那人你認識,去跟他協調。”把鼻涕甩給了我。 [1] [2]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