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有多久沒有睡過如此踏實的囫圇覺了。在城裡貓着的時候,每個夜裡總會莫名其妙地夢見些亂七八糟的不見現實的東西,夢醒后只余睜不開眼的疲乏和倦意。昨夜竟無夢,睜開朦朧睡眼看看窗外,已是秋高氣爽不見陽光普照的清晨。
涼簿的風穿過窗梇,拂動碎花簾幔,直抵床榻,撩動着一簾略顯泛黃的輕紗帳。
我伸了個懶腰,躲在溫暖的被窩裡不意起來。躺在旁邊躬着身子的小姨甥已然醒來,說:大姨,你現在才醒來?我早就醒了。四點多就醒來了。我表現出一抹難以置信地表情問他為何醒那麼早?心裡想你這臭小子,莫不是心裡惦記着電腦里的小遊戲罷了!若沒事,就憑你那股懶勁兒,能起得比大姨我還早么?果不其然,只見他木納着表情也不吱聲,猛一掀開被子,哧溜一滑,屁股就噌噌噌地直接挪到了電腦桌前,眼睛沒閑着,手裡更沒閑着,嘀嗒嘀嗒地就點開了電腦遊戲自顧自地玩開了。那股全神貫注全然不聞窗外事的勁兒,若是平日里讀書或學習的時候能夠如此專註如此用功就很值得嘉獎了。
讓思維稍作停頓。掀開溫暖的被窩,腦海里靈光一閃,突然想起了小瑞空間里曾經連接分享過這麼一句話:又到了起床靠毅力,洗澡靠勇氣的時候了!不禁啞然,而後抿嘴輕笑,感覺挺莫名其妙的,弄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就想起這個了呵!或許從骨子裡分析,以我的性情也只能歸類到此號人物里了吧?
披衣離床,一股寒意直抵心房,禁不住全身一陣哆嗦,才發現自己穿得很單簿。昨日陽光如此燦爛,僅以單衣裹身,稍一動靜猶覺香汗淋漓,只一眨眼,時光的鐘擺才移動到傍晚時分,已是寒風漸起寒意驟濃,並着洋洋洒洒地落了場中雨,就更顯寒意加身了。抬頭舉目,窗外本已明凈的天空,仿若濯水而出的清水芙蓉,更見澄沏了。
樓上很安靜,側耳聆聽,樓下也很安靜。該起的早起了,比如媽子老爸,都是閑不住的中老年人,想必媽子已在他鄉辛勤勞作中。近幾年,媽子和着村裡的幾個婦人一起幫外鄉的一個老闆上板皮,凌晨四點多就得起床,洗漱完畢,大傢伙集合齊了就一起等着老闆開着輛大東風汽車過來接。通常上一車每人可分得五十元,一天最多也就上兩車。別輕看這活,聽媽子說上一車也不容易,那車可不是一般的小車,都是東風牌大汽車。有人在下面傳板皮,有人站在上面接起,而後一一疊碼整齊,要技巧,橫豎放着要受力均勻,要碼得實實在在不留過多空隙,碼到平了車架子還得往上壘高一到兩米。粗糙的十個指頭,被板皮邊口的鋒利割拉得全是觸目驚心的血口子。每每細細端詳媽子為了討生活而粗糙得皸裂叢生的十指,心裡的隱痛和心酸,唯己自知。
拾級到樓下,左瞧右瞄,孩子們都仍在酣夢中遨遊,老爸的床榻亦空空如也,我弄不懂他幹嘛去了,這樣大清早的。若是換作在往年,我一猜一個準,肯定是開着他心愛的座駕(手扶拖拉機)出外討生活去了。只是因了兩年前的一場客觀原因所造成的事故,令他誤入囹圄,現而今他已是金盆洗手,將老本行擱置不幹了。偶爾提及,神情間依稀可辯他對老本行仍存在着依戀。
一轉身,老爸竟佇立在眼前,問我怎麼起來那麼早,我說習慣了到時到點自然醒。老爸見此也不多說什麼,拿起柴刀就到屋旁的柴垛里忙活了起來。只見他將黑乎乎的乾柴一根一根地把橫枝末節修緝乾淨,再一根一根地疊碼齊整,堆成一小摞一小摞的,用稻稈編織的草繩子捆起紮緊,然後逐一搬到對面的空地里,壘至小山丘那般高度的時候,上面蓋一層紅白藍相間的油布,防止雨水侵蝕。我在邊上看着,看呆了過去。我覺得老爸變了,眉宇額際間隱雪般的滄桑,溝壑縱橫着深深淺淺的印痕,訴說著一去不復還的青蔥歲月早已如過往煙雲。粗線條的老爸變得細心愛整潔了,變得柔和而慈祥了,以往乖張暴戾的脾性,在生活的艱苦磨礪下,越發地柔潤圓滑。此時此刻,我的心裡衍生出五味雜陳的滋味,難以言喻。收起了渙散的情緒,不敢讓飄飛的心繼續感性下去,我怕如此情景會促使我暗然落淚。再回首,無語凝咽哽住了咽喉。
才發現,走得太急,連牙刷都忘了備備。於是,胡亂的在衣櫃里欲尋找禦寒的冬衣,找着找着,竟發現沒有一件合適。離開太久了,屬於我的東西都再難尋其蹤跡。是哦!出嫁多年了,其實這個家已不再是我當年隨進隨出的溫馨港灣了,此時此刻的我,只能算是這個家的客人了吧?物是人非,許多東西都在不斷更替,唯一不變的只有我對這個大家庭戀戀不捨的情懷罷了。
索性就這樣,趿着拖鞋,穿着睡衣到小賣部去買了兩支牙刷回來,一支給姨甥一支給自己。小賣部的老闆是村裡的一個叔輩,我管他叫叔,他開着片小賣部,賣些零食飲料小雜貨品,順帶還賣豬肉,方便村民夜裡不方便時又急需點什麼的時候到他那採購。貨品都不貴,賺的利潤也很淺,但是他就是那麼執着的守着這片店,一守便二十年。見我來了,便笑容滿臉地與我寒暄了幾句,我幫襯他買了些骨頭和兩支牙刷,客套了幾句就走了。村裡人普遍都很質樸,說話都是有一句是一句,做事也很踏實。從來不擔心買東西會短斤缺兩。也從來不用擔心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會出現爾虞我詐的狀況。
對於我們這種工薪階層,自己賺錢買花戴,時常抓襟見肘卻從不見口袋豐盈的人來說。極想盡孝道,卻往往發現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努力地在錢包里翻尋再努力地摳出幾張紅衫魚,計劃着應該將它們分配到哪裡?再有個十天半月的,小侄兒就該滿月了,做大姑的錢包再怎麼乾癟也不能太吝嗇,金銀首飾咱送不起,這個小紅包什麼的也必須得備備!所以我就努了努力使了使勁,擠出來三張紅衫魚。老爸媽子今年種了十幾畝地,這秋收時候忙得那個叫糾結吶,我沒能幫上半點忙,讓他們請現代化的農用收割機,好歹也要花個好幾百,我不是富翁,手上雖說盈餘不多,為表示心意,我咬咬牙從為數不多的紅衫魚里再抽離出三張來,湊合六張,悉數交給媽子,媽子推搡了好幾次,還是讓我給蠻橫地壓了回去。可是,媽子因為心疼我不想讓我多花錢,還是藉機回禮來說事,硬是將一張紅衫魚返還給了我。我的娘啊!你教為兒情何以堪?
想必天底下為人父母者皆如是,對子女無限付出而不索求任何回報。家裡本不富足,媽子愣是用她那布滿了老繭的雙手,把家裡單調無趣的生活調和得有滋有味。
屋旁的果園不大,卻被媽子勤勞的雙手栽種着各式各樣我們愛吃的水果,尤以龍眼居多,但是龍眼此時已不屬時令水果,對我沒多大吸引力。倒是那一樹怒放着繁花的楊桃樹,惹得我眼光泛綠垂涎欲滴。楊桃樹一年四季均碩果累累,金燦燦的楊桃垂垂而下,皮簿如翼,彷彿隨時捏一捏,都會有一縷汁液從簿如蟬翼的表皮下滲沁而出,讓你忍不住要摘下來,一嘗它的甘甜如飴。
人蔘果謂為我的至愛。褐色的果實掛滿了橫枝豎椏,外面裹着一層淺淺的粉末,乍一接觸你會覺得這些個傢伙是否剛從泥土裡給扒拉出來的,就像那埋在土壤下面的花生,紅薯或地瓜,沾滿了膩手的泥沙。不過,這傢伙你得hold它長夠日子了,徒手捏去軟軟的,摘下來剝了皮,放進嘴裡,吐出四顆黑色尖長的小核,口感特甜。它可正氣了,清心且潤肺,實在沒得話說!只可惜,每次回去,那果兒都是長成個半吊子的模樣,捏起來硬崩崩的,更別提吃了。
媽子見我在果園裡瞎鬧,照相機咔嚓咔嚓的閃光燈嚇得雞群里大公雞小母雞胡蹦亂跳的,又盯着滿樹人蔘果左瞧右瞄,順勢就提議我捉只小母雞再摘些楊桃帶回城裡。媽子總是如此盛情霍霍,讓你找不到恰當的理由去拒絕,不過我仍然委婉地拒絕了她異想天開的提議,倒也不是因了那一樹鮮艷欲滴的楊桃,主要原因歸究於那一群肥碩的小母雞,當然媽子不可能把所有的小母雞全圈給我。哪怕就圈一隻也足以讓我吃不消了。先別說把它宰了燉湯喝的那個過程里囊括的血腥場面和難度,就算帶上乘車也絕不允許的。所以,對於我的拒絕,媽子便也不再去堅持己見了。看來媽子也是懂得與時俱進之人,識時務者為俊傑吶!媽,你仍舊有光明前途。這話我只在心裡悄悄對她說了。
媽子見我放棄了攜雞進城的計劃,繼而便想到了另一個更務實的提議。是這樣的,她說田裡的玉米還有好些大個的沒掰去賣,這雞你也不帶了,就辦些玉米帶回去吃吧,然後就是一系列的廣告詞羅列了出來,諸如這玉米從來沒有施過化肥噴過農藥什麼的,蟲子還在新鮮地活動着,前兩天辦了兩蘿筐接到縣城裡賣,有個婦女看見這些蠕動着的青色小蟲子,興奮着呢,一氣兒給買了十二斤。媽子一口氣把這些說完,也不見打草稿的,後來的兩個小時里還一直重複地強調了十數次,那份得意與滿足還有自豪,溢於言表。我想這純綠色無污染的有機食品,再推拖也實在講不過去了。就心甘情願地陪着她踩着腳踏車,沿着蜿蜒阡陌,往玉米壟里直奔了去。
玉米辦了有二十餘斤,媽子分揀了十來根給妹妹,餘下的全歸了我。一掂量,約莫十來斤,我的姥姥,這回可要受罪了。就這還沒完,媽子見我如此順攤沒有任何異議,竟又想起了她前些天曬的小白菜乾,徑直往那小雜物櫃里鼓搗了去,不消片刻,一個大大的塑料袋就摞在了我面前,把結子打開,一股濃濃的菜香味撲鼻而來。媽子又開腔宣傳了:這些菜乾啊都是自己種的小白菜醺曬而成的,很嫩很滑的,回去買點骨頭放塊生薑再加點藥材一起慢火熬,那湯又香又濃,好好喝的…我只是靜靜的聽着,很虔誠的樣子,看着媽子眼角蕩漾的絲絲皺紋和嘴角微微上揚的笑意,忽然覺得心裡湧進一股暖流,烘焙得我內心裡咸澀的液體即將逆流而出。我連忙轉過頭,不敢對視媽子幸福而滲透着混濁的眼眸,我怕我忍不住,熱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好吧!該收拾的都收拾妥當了,最後媽子還是執拗地又增加了我的負重,一包AAA級的營養大米,無論如何要扛回城裡去。此情此景,就像很小很小的時候,我任性地不肯吃飯,媽子總是執拗地端起碗,一路追着一路小跑,一小勺接一小勺地將溫熱的飯菜往我嘴裡送,直到把我餵飽打嗝了為止。此時此刻,想必她愛我的心境亦如昔,只是換了不同的方式表達而已。
弟弟們常常挪揄我們姐倆,是正牌的進村活土匪,三光政策貫徹得既乾淨又徹底!嗷!咋能這樣不帶髒字地損人呢?最起碼我們姐倆都留了一手,沒有殺光哎!嘿嘿。不過,自此後“養女如養賊”就成了他們挪揄我們姐倆的口頭褝了噢!
清者自清啦!我們姐倆既不申訴亦不辯駁,該吃吃,該拿拿,日子長着呢,能計較那麼多麽?留得青山在何懼沒柴燒呢?哈。
回城了,東西好沉,我扛得老吃力了,簡直要淚崩呢,真傢伙累死個鳥!
回眸往昔,不管世事如何變遷,遊子之心仍舊對溫馨的家園有着深深的眷戀。古詩亦云: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無論我蝸居在城市角落裡的生活是富足亦或是赤貧,在父母眼裡,我仍舊是他們無可取代的唯一。
風乾的記憶里,水漾般的青蔥年華,傷秋如風易逝,斑斕的日子如歌穿行,任歲月荏苒,且行且珍惜……
歲月荏苒,且行且珍惜 標籤:歲月神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