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師
——說說我和李老師的故事
歲月如梭,白駒過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傳道岐黃,授業青囊,解惑傷寒,望聞問切知溫熱寒涼,四季分寒暑,草木有枯榮,百草園裡吾師德藝長青。
流年似水,光陰呼嘯,一念之間千里之遠。講學申宛,育人南都,懸壺帝鄉,升降浮沉里辯證施治,元氣化陰陽,五行論天地,杏林苑中我師福壽延年。
歲在癸巳,季值梅月,喜逢恩師甲子華誕,不孝弟子不能捧桃祝壽,獻酒問安,心中羞慚,輾轉難安。於是,沾墨往昔,落筆點滴,草書小文以訴故事。
——引記
初相識
大二下學期開學不久,同學突然告訴我:教咱們中醫兒科的李老師找你。我心裡一驚,莫非因為我逃課太多被李老師發現了?兒科雖然不是考試課,但讓老師掛上號也不是件好玩的事兒。我趕緊向已經實習的學長學姐們打聽李老師的脾性,這一問不要緊,得知答案后我嚇了一身冷汗:敬業、負責,尤其對學生要求嚴格,而且從來不賣學生組織的賬。
這可咋辦?正當我絞盡腦汁想要怎麼向李老師解釋的時候,曾經的記者站成員王春生又給我帶來了一條消息:“李老師對你的《祈雨文》可是讚不絕口啊,她想見見你,有空你去找找她吧,她在二附院的專家門診四診室坐診。”《祈雨文》?李老師?要我去找她?我忽然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感覺。但是醜媳婦畢竟是要見公婆的,兒科課的課後,我硬着頭皮走到李老師面前,“老師,我是趙鵬飛,請問您找我有什麼事嗎?”“你就是趙鵬飛啊,你在校報上發表的那篇《祈雨文》寫的可好,你是農村來的吧?”我囁囁嚅嚅地應了聲,李老師向坐在前排的學生說:“我就說嘛,只有農村來的孩子才能寫出這樣的好文章,趙鵬飛可是咱中醫系的筆杆子,我沒少在校報上見他的文章。”李老師的誇獎頓時讓我的雙頰變得火熱……
那時的我,還在擔任着校報記者站總站的站長。雖然發表了不少文字,卻從來不知道老師是怎樣看待我的文章。我眼前的這位可是南陽醫專為數不多的教授,而且性情耿直、心直口快,能夠得到她的誇獎,這不僅是對我付出的肯定,更是我在文字道路上莫大的榮幸。看着李老師那嚴肅的面容,聽着她那親切的話語,我忽然有種感覺:自己逃中醫兒科課也許是個非常錯誤的決定。下一節李老師上課時,我老老實實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個月後,為了迎接“挑戰杯”河南省課外學術科技作品競賽,中醫系事先舉辦了一次預選賽,李老師得知消息后,鼓勵我去參加學術論文項目的比賽,並且親自幫我選題——《中醫兒科學PBL教學法之初體驗》。因為對PBL教學法一無所知,我只能從零開始。雖然我曾寫過很多文章,但對於論文的寫作卻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不知道該從哪兒下手。
幸運的是,作為指導老師,李老師不僅幫我多方收集材料和完善論文論點,而且從論文格式和論文內容上手把手地指導。當論文形成草稿后,她更是每天晚上都拿回家修改,第二天早上再拿給我,讓我進一步整理。連續五天,在許多人看來已經不需要修改的論文上,寫滿了她用紅筆勾勒的小字:從內容到語法,從字詞到標點,反覆推敲,她精益求精,不辭辛勞。後來,論文定稿后,我大致統計了一下,五千多字的論文,她的修改建議竟然多達三千餘字,這些流露在字裡行間的認真負責,讓我在論文創作的時候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後來,《中醫兒科學PBL教學法之初體驗》一舉斬獲了中醫系學術論文大賽的一等獎,被學校推薦去參加省里的比賽。在填寫作品申報書時,我想把李老師填在合作者一欄,然而,李老師卻以自己沒有參與創作為理由而拒絕。後來在我再三請求下,李老師才勉為其難地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指導老師一欄。在此期間,有些老師找到我,想要在論文後面署上自己的名字,相對他們,李老師那淡泊名利的品質又一次升華了我的心靈。
11年6月下旬,我被中醫系安排到內鄉縣七里坪鄉參加大學生暑假送醫下鄉活動。七里坪地處伏牛山區,經濟條件比較落後,開展活動十分辛苦。和李老師打電話聊天的時候,我不經意地說了句:“在這兒睡不好也就算了,但是吃不飽真讓人難受”。
令我意外的是,幾天後,當李老師作為義診專家來到七里坪鄉時,隨身還帶了一袋麵包、一杯豆漿、一個雞蛋,“這幾天你寫文章比較辛苦,好好補補,這些東西先墊墊肚子。下午回南陽了再好好休息。”接過李老師遞來的食品袋,看着她那親切的笑容,我趕忙別過頭,生怕她看見我眼裡那不爭氣的淚珠兒。
回南陽后,因為錯過了去實習醫院報道的時間,其他的實習生已經被醫教科分好了科室,和張偉(他是負責二附院實習生的大組長)簡單地交待了一聲,我直接來到了專家門診四診室,對李老師說:“老師,我想跟着你學習。”“那好啊,以後你就到這兒來吧!”。就這樣,我賴在了李老師的身邊,沒想到,這一賴,就是兩年。
長相思
開始實習的時候,李老師和李文欣老師在同一個診室,並且是同一天坐診,而診室里只有兩把椅子和一條長凳,所以,我抄方的時候只能站在老師的身後,捧着本兒立着寫字。需要給病號量血壓時,或弓着身兒,或半蹲在地,那滋味兒,現在想起來還是五味雜陳,難以形容。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我到診室的時候,突然發現老師的座位邊多了把椅子。椅子是誰的?醫院安排了醫生跟李老師學習?正想着,李老師進來了,“坐啊。”“這是我的椅子?”“對啊,我看你站着怪難受,就讓學生給你找了個座,以後你抄方也方便點兒。”“謝謝老師。”我老老實實地坐在了李老師的右手邊,低下頭裝作整理醫案,李老師沒看見,那一刻,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眼睛。
11年的時候,李老師的坐診時間一周只有周四周日兩天,所以,沒有特殊情況下我很少請假。一個星期日的早晨,我因為腸胃不舒服實在沒法去上班,便委託一起實習的同學駱彩虹幫我向李老師請了個假。九點多的時候,李老師打來電話,聲音很是急切,問我怎麼了?有沒有事兒?吃藥了沒?好些了不?並囑咐我要好好休息,照顧好身體,有事兒給她打電話。
下午,當我到診室的時候,彩虹告訴我:“李老師怕你難受,非要讓我帶她去看你,後來我給她說了好幾遍你已經吃過葯了,她還不放心,親自給你打電話問問才沒事,李老師對你可真是偏心哪。”聽完彩虹那微微泛酸的話兒,我的心裡卻滿滿的全是甜蜜。羈旅異鄉,最怕的是生病,因為生病的時候心是最無助的。然而,在把實習生當雜工的醫院裡,李老師不僅醫學上傾囊相授,生活上更給了我家一般的溫暖,這種愛,怎能不讓人感動?
說到家,在我的記憶里,給我買衣服一直是媽媽的事兒。後來離開家后,除了申兒,再也沒有誰給我買過衣服。然而,有天下午,李老師忽然拿出一套衣服讓我試試,正當我莫名其妙的時候,她說:“我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身,你試試,不合身咱再去換。”這衣服是李老師給我買的?怎麼回事兒?我稀里糊塗地試了試,衣服很合身。但試過衣服后好久,我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後來,當我把這件事講給朋友聽的時候,朋友卻笑我在編故事:“我知道李老師對你好,但天底下哪有老師給學生買衣服的事兒。”當我把衣服拿出來后,朋友傻了眼:“好傢夥,怪不得你捨不得離開四診室,恁好的老師提着燈籠也找不着啊。”現在,這身衣服我依然帶在身邊,每當我學習中醫疲憊的時候,我都會拿出來看看,想一想李老師那對我關懷備至的愛。
李老師的愛不僅體現在生活上,專業上她更是我一生的榜樣。認識李老師之前,相對中醫,我更喜歡文學。然而,跟隨李老師不久,受她高尚醫德和精湛醫術的影響,我打心底兒喜歡上了中醫,愛上了這個尊道貴德、濟世活人的職業。
每到冬天,給小兒聽診的時候,李老師都會把聽診器的聽頭搓暖和再放進小兒的衣衫內。開始,我不理解,問李老師為啥不急着處理病號,反而浪費那麼長時間搓聽頭幹啥,李老師解釋道:“冬天裡,這聽頭涼,冰着小孩兒咋辦?”病號走後,她教育我說:兒科是啞科,小兒體制弱,我們作為醫生,一定要把病號當作自己的孩子,注意細節方面,用心辯證施治,開的葯,能不苦的盡量別苦,要不然喂不下去……
開始跟隨李老師學習時,我就發現,李老師在有些病號的病案前(門診病案不像住院病例,很少記和病症無關的事)標註了電話號碼,我問李老師這是為什麼,她說:“作為醫生,並不是開了葯就完事了,你要注意用藥后的跟進,比如這個因為家庭原因而導致肝鬱脾虛的病號,平常你給她打個電話,開導開導,她才能真正康復。你看這個病號,心裡病比身上病大,沒事兒就愛瞎想,隔一段你得打電話說說她,還有這個……”。
李老師的挂號費是5.5元,挂號費大部分是屬於醫生的,然而,當學生來找她看病的時候,李老師卻交待不用挂號,她常說:一個號夠一碗麵條了,窮學生窮學生,錢來的不容易,能省一點是一點。李老師的病號多,開的葯價卻趕不上其他醫生。她的處方很便宜,“便宜葯能治病,開那些貴的弄啥?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病號是弱者,咱不能落井下石。”還有……
跟隨李老師學習兩年來,她從來沒給我講過什麼是醫者仁心,但是她用自己的行為告訴了我什麼才是一名好醫生,怎樣才能成為一名德技雙馨的仲景傳人。
最相憶
12年9月,因父母身體欠佳,我辭別了李老師南下深圳。歷經輾轉奔波,才在一家小藥店里歇住了腳。從一名中醫學生轉變成藥店營業員,走進社會,不僅是身份的轉變,更是人生觀的修改。而迷茫的時候,我常常會給李老師打電話,點點滴滴,從同事關係到銷售理念,從藥品質量到處方用藥。我離開之後,李老師沒有撒手不管,而是變成了一位放風箏的人,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細心呵護着我的成長。
有一次,我下午班,因為顧客比較多,連續掛了李老師兩個電話。當我再撥回去的時候,已經過了好久,“我沒事,就是聽學生說你在網上發的心情不好,想問問你現在咋樣,知道你沒事就好。幹活的時候別恁拚命,在南方好好照顧自己,開處方時注意體質上的差別,有啥需要老師幫忙的你直說……”聽着那熟悉的聲音,我的心裡一熱,原來,老師的愛從來沒有離開。
但李老師的愛並不是溺愛。12年11月,公司想讓我代表公司去參加仁和葯業舉辦的“仁和中方—廣東省精英店長訓練營”。公司的安排是:如果去參加訓練營,本月就沒有休息時間。對訓練營沒有絲毫印象的我,在聽到同事說訓練營怎麼怎麼的時候,變得猶豫不決,不知道如何是好。李老師得知情況后,態度很明確:年輕人不能怕吃苦,能學習的時候一定要充實自己,遇見機會要努力把握,去,當作一次鍛煉,在訓練營里好好訓練自己。
訓練營採取的是考核的形式,分組競爭然後排名。作為一名剛出道的菜鳥,在300多位經理或店長面前,是安分守己還是勇於挑戰,我給李老師打電話:老師,我想爭取一下,表現自己。李老師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支持。在李老師的鼓勵與教導下,訓練營結束的時候,我成為唯一一位獲得訓練營十佳學員的90后。
在藥店工作到二月的時候,我忽然想要離開。因為剛取得一些成績,升職的機會就在眼前,很多人感覺我這時候走挺可惜的。於是,苦悶中我再一次撥通了李老師的電話,她沉默了一會兒,問我:你辭職後有什麼打算?我簡單地說了說自己的規劃。李老師聽后:有想法就干,你還小着呢,應該多嘗試。
辭職后,經朋友介紹,我找到一份醫藥銷售的工作,負責南陽市場。開始做的是基葯,銷售渠道主要集中在鄉鎮衛生院。下市場之前,李老師和我聊了好久,她特意交待了三句話:要干,就要踏踏實實地干;照顧好自己,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有啥需要老師幫忙的,你說一聲。帶着老師的叮嚀,我走向一條未知的路……
做銷售的時候,有過很多累,吃過很多苦,所以,休息的時候,我常常會到李老師的診室,一半是為了繼續學習,一半是為了和她說會兒心裡話。和李老師在一起的時候,我會感到十分溫暖,十分親切,胸中的委屈和難受也會削減很多。
說到難受,13年,我最難受的該是和申兒分手的事兒了。8月,我的愛情結束了。開始時,許多猜測帶來很多誤解,無法申辯也無力解釋的故事,責罵與埋怨聲中,我在痛苦裡沉淪掙扎,在絕望中難以自拔。8月29日,李老師偶然知道了這個消息,沒有想象中的刨根問底,她約我一起吃了頓飯,沒有太多的話兒:鵬飛,一切都會過去的,你是個男子漢,你還有老師,還有爸媽……
這就是李老師的愛,和父母的愛一樣。當塵埃落定,無需更多言語,她就站在你的身邊。當你受傷的時候,她只會關心你是否疼痛,而不是追問你為什麼受傷。當你迷失的時候,她會牽着你的手慢慢地向前走,而不是問你為什麼迷了路。
後來,因為感情上的創傷和醫藥市場的風波,我想要離開南陽,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李老師知道后沉默了許久,沒過幾天,她給我提供了兩個選擇:去上海做中藥房,或者去北京學中醫。在李老師的建議下,徵詢父母意見后,我選擇了去北京,跟隨她的本家叔叔丁叢禮教授繼續學習中醫。
有人說,李老師是那種不拘小節的人,但她對我的愛卻很細膩。在我去北京之前,她就幫我問好了去后的工作、生活以及未來的發展……我臨走的時候,她再三地叮嚀我說北京冷,多帶兩件厚衣服,有啥事兒給她打電話……
到北京后,李老師多次打電話詢問我的近況,從衣食住行到學習工作,她的關懷滲透了我生命中的一絲一縷。前兩天,丁教授回南陽的時候,李老師對我更是不吝贊言,大力推薦。教授走後,又打電話告訴我,教授對我印象不錯,叮囑我好好把握機會,努力學習中醫。聽着她爽朗的聲音,透過陽台,我彷彿看見李老師那慈祥的臉龐,那一刻,一股暖流悄悄地淌進了我的心田,溫暖了這個寒冷的冬天。
後記:
終於寫完了草稿,與想象中相反,我並沒有長舒一口氣,而是感覺自己言猶未盡,文淺意薄,不足以形容恩師之愛的萬分之一。從癸巳年12月廿六日到今天,近20天的時間裡,我懷想着自己和李老師的點點滴滴,然而許多故事,總是無法臨摹。於是,這篇無法收尾的文字,我想用一生來書寫。
李老師說過,她喜歡我的文章。但是,除了在校期間寫了兩篇粗糙的通訊稿外,這是我第一次關於她的回憶性文字。不是不想寫,而是寫不出來。學為人師,行為世范,她用自己的言行教育了我。恩師如母,慈愛比山,她用自己的關懷溫暖了我。情多不勝言,現在的我只想靜靜地、靜靜地坐在她身邊。
時間過得真快,李老師這就60歲了,是該歇歇的時候了。我知道,她不會停下來,因為她的心還年輕。有人稱她教授,有人叫她主任,有人誇她道熟業精,有人贊她妙手回春。但於我,她是恩師,我更希望她能夠健健康康、輕輕鬆鬆地幸福生活,我的心愿是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後還能為她祝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