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已經認識一年,在這個光景里,那位陌生祥和的老人賜予我一個無從求得的緣分。
在樓下轉角的屋檐,一把木製椅像哨兵似的端正,和暴雨烈日相處融洽,至今尚無明顯的傷痕;它的主人是一位有些佝僂且瘦小的老奶奶,而我們時常在眼神里相遇。
耄耋之年的老人家,皮膚已經乾枯,所幸精神;齊耳的短髮泛着銀光,使得那身褐色碎花的衣褲愈加黯沉,一根硃紅色的手杖倚着肩膀,像地面一樣發揮着重要作用,穩當地支撐着她的身體。
如果我有素描的能力,該能表達老奶奶的安靜。那是一張十分溫暖的內容:一個大小適中的四合院里,花草茂盛,蒲公英隨風飄揚,一隻靈動的小貓始終依偎着她且相互照顧......
可惜這些都是虛無的,我膚淺地以為她很孤獨;然而卻一直沒能和她有對白,源於那滿臉的從容,甚至沒有一絲絲的恬躁。因此不忍心打破她的安靜,哪怕只是想簡單地問好。這註定了我對她的關心只能是潛在的。偶爾見不到她坐在那裡,我都會慌張地在四周搜索,找到了瞬間心安理得,然後和往常一樣快步走過,同時學着她老人家的波瀾不驚。每天每次我僅看她一眼,而那一秒她總是看着我的。無一例外。
是不是我們這些擦肩而過的面熟人都有同樣的默契呢?因為不曾見過老奶奶被任何人打擾。她就那樣一直觀察着,像嬰兒一樣好奇,眼神隨着來往的路人轉移,絲毫不遲鈍。我猜她的殷勤或許是因為心裡有期待吧。但是,在這麼大的城市找一個相似的身影談何容易呢?就像,我不知道是她一年前才出現,還是我一年前才發現?
老奶奶在那樣的風燭殘年裡看着世界出神,發獃和期待;而我們在這樣的青春里憐憫着陌生人,找尋和思考。
其實,一個人的一輩子要怎麼樣過活,在暮年才會覺得圓滿 如果我們能就此交談,她一定會憶起自己的歡喜和憂愁;無法解釋的是,我害怕跌進她空洞的眼神里。
這世間終究還是有太多可愛的東西,比如陌生人之間無言的關注。沒有老伴的暮年,陪伴着老奶奶的是行人湍急的步履;遊離的眼神也限定了視線區域,而在那個區域里,她比身下的木椅更像哨兵。老奶奶的期待和她一樣可愛。
在這一年裡,我沒有錯過每一次與她相見或者找尋的機會;如今我已換城,老奶奶可好?
於是,突然想起,現在又是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