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嘆於我生的卑微,以及形貌的委瑣。打從我在鄉村落土那天起,便註定了我是一顆草籽,要用一生來做完一株草的夢。
草的命是賤的,它賤得不敢去奢望頭頂的天,也不敢去攀比周遭的物,賤得常常地被人踩在了腳底下。可草堅韌,它從不肯輕易地向著命運屈服,把它個頭踩下去,它抬起來,再給踩下去,它又抬起來。野火都燒不盡,還春風吹又生呢。草是屬鼠的,縱使那老貓再凶,撂下爪,它們也會忘。它們記不得壓迫,它們只記住了要抬起頭來生存,哪怕是頭頂正有一塊石頭壓着,也要拼力把它掀翻了,而把積攢的生機勃勃的一蓬綠灑向民間。即使逢到了再惡劣不堪的環境,草也要堅強地活出個草樣子,拔一拔拃多高的身量,不見其悲觀,卻必要吐出一團茵茵的顏色與蓬勃。
若繽紛的花朵屬於社會名流,那草就該歸位在鄉土布衣之列。草是甘願平凡的一族,它們寧可在百花燦爛的叢里寒酸,也要活出自己綠的模樣來,它們甘心以綠來托花朵紅紅的臉,它們算得是百草行里的紳士,用自己的一生來給他人做嫁衣。這該是一種處世的哲學,既成全紅耀了別人,也不忘了散發自己暗淡的光輝,活出自己該有的風度。
想自己是株草,把自己當草活的人,想心態能平和。他們不會去做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非分的臆想,他們只知平平淡淡,塌塌實實地生活。這樣的一個活法應該不會太累,因為其心思的樸素,自然能擺脫掉很多虛無飄渺的背負,他們從不想着老虎也能吃上天。
我真地羞赧於我的卑微,也不堪回首我在鄉土的歲月里曾經一度聲名狼藉。可人再卑微,也不該自輕自賤,也應該有花朵一樣繁華的夢。人誰都有過花樣的年華,可花樣的年華不長久,草樣的人生卻是一世的事情,足以把一個人的一生活出泥土味和青草氣。
我是一個農人,我從不敢對自己有過高的渴求,而希望自己來日必要長成一株參天古木。我只想低伏着去做一株草,立穩了四足,與命運撐拒着,力圖開幾朵不起眼的小花,結一把蠅頭大的子實。
草樣人生 標籤:人生不設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