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黃興公園記
詩 墨 丹 青 說 流 源
史 榮 東
黃興公園是我常來常往之處,疊橋畔看黑天鵝游弋;觀魚池戲魚;多面象形石相石;櫻花下賞落英;月季叢攬奼紫嫣紅,當然,我最喜歡的還是坐在柳蔭下面,朝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放眼眺望,心情如放飛的風箏,飄然而自如。
在中心廣場上,常有幾個人用毛筆醮水寫大字,常引來人們駐足欣賞。我的老朋友“蔡克思”就是其中一人,他半個世紀以來,殫精竭慮地揮舞筆墨,孜孜不卷地追求他的“蔡體”。“蔡克思”本名蔡國俊,因他為人耿直,常以共產黨員要求自己,尤其看到不良現象敢說敢講,所以人喚“蔡克思”。我們曾同在一個單位工作,“文革”前,我們被派到建工單位搞“四清運動”,他是工作隊團委書記,我是團委委員。“文革”中,他在下班后領我到市委大院看大字報,到九江路看兩派大辯論,到復旦大學看大批判。這對我後來寫長篇說《愛,被春寒碾碎》積累了大量的素材。老蔡的“鷹”字寫得非常有“蔡體”特色,他1998年4月送我一幅“鷹”字。這十幾年他認真研究“鷹”字,一個“鷹”字內有九種形態的鷹,曾在全國獲過獎。半個多世紀了,他雖沒有成名成家,八十歲了,仍是精神抖擻地寫大字。有一位陝西遊人要買他寫的字,他卻說:“我寫的字還不成熟,達不到賣錢的水準,還要努力把中華書法繼續發揚下去,學到老寫到老。”
我在湖邊溜達,見到湖內有島,楊曉陽題寫的“丹青詩墨文化藝術源”,揮墨酣暢,印璽剛正。心想:一個公園用“丹青詩墨文化藝術源”似乎口起太大了一些,尤其是用“源”字,更不可思義。於是,我懷着不服的心態,看看“丹青詩墨文化藝術源”的“源”有多大、多深?走進展館,才知展覽以“丹青詩墨”為主題,共有參展作品約110餘幅,均為近年來具有代表性的優秀中國書畫作品,題材豐富,風格多樣,看了使我震撼。想不到,還有如此高的中國書畫名家參與的高水平美術作品展。於是,第二天,我冒着大雨,帶着相機、筆、筆記本又造訪“丹青詩墨文化藝術源”了。“丹青詩墨”館要十點開館,我只得在雨中等候一個小時。有人來了,請人拍了一張我與“丹青詩墨文化藝術源”同影的照片。
工作人員說館內展出作品不好拍照,我只得辦看邊摘錄書畫家名字,書畫的作品名稱以及看后的感想。曾來德的《山水作品1——4》構思獨到,風情永鐫;李奇茂的《代代封侯》、《牧馬圖》風趣各別,人物鮮活;張桂銘的《石榴》紅綠艷目,別開生面;張培礎的《浴秋》、《青澀》丰姿卓約,線條惑人;劉永達的《鄉村人物》淳樸厚道,梭角分明;李登勝的《一仙圖》、《菩提》筆起飄逸,點墨成仙;刑少臣的《紅荷》、《秋趣》、《獻壽圖》墨飛紅艷,妙趣盎然;郭東健的《人閑秋亦靜》人物清閑,風情恬美;王學祥的《山居圖》、《大行西后》氣勢磅礴,峰浪峭立;陳爭的《追風》豪邁恣肆,奔馳如風。他們的書畫作品顯示了不同的品味等級,有的是在味品級,有的在神品級,有的在逸品級。我剛從草原回來不久,看了趙奇的《草原系列》,他的落筆老到地勾勒出草原之魂。劉雨潔的《劉海戲蟾》、《長樂無極》、《仙壽圖》、《乾坤正氣》傳統創新,喜慶洋溢。
尤其是《乾坤正氣》畫,使我回到了六十多年前的童年歲月:……妙根與我同年,我常與他到三、四裡外的三道橋鄉下去販賣甜蘆粟,一捆甜蘆粟約五十多斤,兩塊錢一捆。背到家門口賣,賣得好的話可賺五角錢,而我只能賺二、三毛錢,總是贏不了妙根。只有翻跟斗、豎蜻蜓、鬥雞,我總是百戰百勝,尤其是“鬥雞”,准能斗得他人仰馬翻……窮人的孩子也是多夢的,兒時的我也做過上學的夢,與有錢人家孩子一樣背着書包上學,堂堂正正地坐在教室內聽老師講課,可是,家裡太窮了,上學只能是夢而已。後來,我似懂非懂地認識了幾首唐詩也想成為詩人,那時,認為詩人是世界上最神聖的人。看了幾本連環圖畫就想當畫家,買不起紙筆,把紅磚頭敲碎成一小塊一小塊,在福安里弄堂水泥地上學畫。不要說,畫的還是有聲有色呢,畫觀音像觀音、畫財神像財神、畫濟公像濟公、畫哪吒像哪吒,畫將是將,畫相是相。為了學畫,我跑到很遠的長治路、丹徒路口一戶人家,從門窗外偷看別人畫畫。並用賣甜蘆粟賺來的錢,買了紙筆,正兒八經地畫起畫來。你別說,畫的《判官捉小鬼圖》還真的不錯,怒目圓睜的判官,揚着森森殺氣的劍,鬼糶膽怯的小鬼,那慌張神態,大人們見了沒有不誇的,幾十年後,故人相見,總是說起《判官捉小鬼圖》。
在上個世紀50年代,我在同嘉路一家收舊倉庫搞裝運,“公私合營”后,有的資本家破了產,他們家的紅本傢具拆了加工當紡織廠梭子用,很多名人字畫根本不當回事,倉庫里隨手亂扔。倉庫負責人見我喜觀字畫,給了我兩幅畫玩玩。
那畫上的山挺拔,水似雲,尤其畫上騎毛驢的老者長髯飄灑,鬍鬚畫得比頭髮還細。我把兩幅畫掛在家中,日日欣賞,叫我愛不釋手。後來參軍去了,兩幅畫不知下落,十分可惜。
我幾十年雖沒習字作畫,然而對詩畫情愫不退,每到一地總是對詩詞,楹聯總是細心觀賞。我第一次詩被同事秦阿林寫入書法的,那首小詩說:
新荷出污自含芳,
老梅埋雪尚有香。
他年若獲清風志,
伴得江楓傲晚霜。
20世紀末,書畫家大多還是清貧的,寫了一手好字並不引人注意,畫了一幅好畫值不了什麼錢。當時從畫院“流”出來的裱好字畫只賣幾十元一幅,我當時收藏了一些。有的畫當今已成為當代的名家,如劉寶成的《花園口灌電站》、周東的《灕江煙雲》、劉寶純的《峽谷巨變》、少白的《高嶺積雪》、小惠的《竹塘清輝》、如意的無骨鳥畫等等。在我60歲時,我寫了《六十感懷》詩一首,那詩中說
人生六十夢凌雲,
踏碎浪尖破九垠。
橫槊吟詩泰岳醉,
擒來雲馬指天門!
後來,覺得有些紀念意義,就請人書寫,連同小令《南歌子-菊》僅花了100元,買了兩塊匾掛在家裡時時欣賞。那首小令說:
獵獵西風緊,
更寒夜雨長。
推窗殘葉滿庭黃,
新菊搖曳嫣然傲秋陽!”
我在遊覽時,見畫室中有的字畫錯,每個條幅裱好的字僅賣20元一幅,大幅畫僅40元一幅,我花了300多元,買了一大捆字畫回來。這些字畫恐怕連裱工都不夠,何談書畫字者的工本以及生計?
上個世紀,書畫家生活並不富有,很多名家字畫並不是人人洛陽紙貴。求名家的字畫並不是很難的事。記得:我在上海文學藝術院進修時,在桃花綻放的一九八九年春,上海文學藝術院組織學員到南匯觀桃。上海文化名人杜宣老、姜彬老、唐雲、郭青、田敖等一同觀桃。觀賞桃花后,蘆潮港鎮招待了大家。在招待會上上海多位著名書畫家,連袂寫詩作畫,贈送給蘆潮港招待單位與個人。我當時不知那來的勇氣,斗膽向杜老求墨寶。
“寫什麼內容?”杜宣老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問。
“對後生鼓勵的”我說。
杜老揮筆而就,寫了他訪日時的《題招提寺》詩:
五度招提寺,
滄桑四十年。
不堪懷舊跡,
放眼看前川。
為了感謝杜老的勉勵,後來,我寫了一闕《浣溪沙-致杜宣老蘆潮港賜墨寶》:
半剪桃花半剪潮,
春陽窗外領風騷。
詩人揮臂舞羊毫。
不是飽醮滄海水,
焉能起筆卷春濤?
閑來朝暮仰清高。
而今,隨着人們手中有錢了,隨着“抄家”加入,書法作品“一鳴升天”——“錢”囂甚上,“大師”滿天飛。他們作品少則四位數,多則五位數,或者更高。如今,也奇了怪了,我五、六十年不習字,不作畫的人,也常常一封封大信封塞滿了信箱。某某書畫協會,某某書畫學會,某某書畫研究會,某某書畫院、某某藝術人物網寄來與當代書畫大師範增、歐陽中石、劉大為,沈鵬等齊肩的贊語,並聘請為該會會長、名譽會長,以及“大師”、“頂極書畫家”、“影響時代書畫家”、“終身成就獎”桂冠等等的信能一天幾封,真弄得我哭笑不得。就連妻子開玩笑說,“史大作家,看來用小秘拆信了。”細一想,也是“錢”囂甚上作祟,撒網拉魚,無論魚蝦!
我以前看過不少的書畫展,總覺得現代書畫展難與古人比肩,主要是詩韻不足,畫境不深,有些“大師”、“大家”不過了了。看了“丹青詩墨”首屆中國名家書畫作品展,的確給我很大的震撼,想不到有如此多的佳作,他們獨具風格,魅力無限。我仔細看了書畫展中每幅畫,眼前流出了“源”字,展出的30位畫家力作,他們上有“源”——源出傳統;下有“源”——源流後代。他們是承上啟下的中堅力量,是構通古今的橋樑。這30位畫家,不可能都成為大師、大家,然而,肯定說,真正的書畫藝術大師、大家在這裡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