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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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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來是這樣的,卻成了那樣。

  母親去世十周年,我返回了老家。

  早上姐姐對姐夫說:“老兄弟回來了,你到市場上買只家養的笨雞回來,中午好吃?”我說:“我去吧,過去我回來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這次有時間出去看看。”姐姐說:“那也好,你知道市場在哪嗎?”我說:“不知道。”姐姐說:“還在原來那個老地方。”我說:“呵,知道了。”說完就走出了家門。

  我老家的小鎮並不大,用過去老百姓的話說,也就是“九十一條街”(就是一條街),“七十一個樓”(其實一個樓)。那個樓是當時百貨商場一個小二層樓,坐落在那條南北長街中間,在百貨商場的後身,有一塊開闊地,那就是過去的自由市場。

  每到逢五(每個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附近的農民把自己生產的蔬菜瓜果,自己養的豬、雞、蛋,自己編的筐簍、炕席等產品拿到市場來賣。鎮里的、附近農村的人們都來趕集,市場上人來人往熱鬧極了,如同過了年一樣。但平時,市場上沒有幾個賣東西的,來往人員也寥寥無幾,顯得格外冷清。

  現在不同了,市場開闊地上建起了一排排商業小樓,掛起了各式各樣的廣告牌子,一眼看去琳琅滿目。沿着一排排樓房中間擺放着各種商品,真是“應有盡有”,用當地老百姓的話說:“現在只要你有錢,想吃什麼都能吃到,想買什麼都能買到。”

  賣雞的在市場邊上一個角落裡,十幾個大桶放在火爐上,在零下五、六度的氣溫下,冒着熱騰騰的氣霧,大桶的四周散落着一片片雞毛,穿着粘滿雞毛髒兮兮衣服的賣雞人,伸着凍得紅紅的手在不停地拔雞毛。

  我走到一個賣雞的籠子前問到:“同志,你的雞多少錢一斤?“七塊。”“是家養的嗎?”“是,不是我不要錢!”“那好,你給挑一個最大的吧。”“好吧。”

  賣雞人熟練地從雞籠子里抓出一隻雞說:“你看行不行?”我說:“可以!”賣雞人用稱一稱說:“五斤,三十五元錢。”

  我把錢遞給了他,他很麻利地用刀把雞殺了,然後放在熱水桶里說:“你先等一會,我把這個雞的毛煺完,再給你煺?”

  入冬以來,氣溫第一次從零上降到零下,我還沒有適應過來,感覺到手、耳、腳都很冷,所以在那裡不停地活動着。看到賣雞人被凍得紅紅腫腫的手,感覺有點心痛便問到:“你怎麼不用膠皮手呢?"“那多費錢呀,再說也帶不慣,幹活不方便。”“你們賺這幾個錢也不容易呀?”“沒有什麼,已經習慣了。你要是冷,就到那邊樓里躲一躲,好了,我叫你?”“不了,我在這兒看着你煺雞毛,我們又可以說說話,挺有意思的。”

  “我一看你就是城裡人,到這兒走親戚來了?”“是,我是從瀋陽來,到姐姐家串門。”“你姐姐叫什麼?”“肖楠”他抬起頭來看看我說:“你是肖羽”我說:“是啊!你是誰?”“肖羽,你認認,我是誰?”

  這時我才仔細地端詳他:“中等身材,健壯的體格顯得略瘦了一點,黑黝黝的臉上已刻滿了皺紋,嘴邊還留着有好幾天沒有刮掉的鬍子,只有那滄桑的眼神里透着一種自信的光芒。這目光在哪見過?我的大腦像微機一樣開始搜索着,當定格在兒時最好的夥伴時。

  他說:“我是言”“你真的是深?”“是我!”

  我一把抓住他冰冷冷的手,眼裡浸出了淚花。

  言是我兒時最好的夥伴,也是我兒時的偶像。那年我六歲,父親從鎮供銷社調到另一個公社所在地的供銷社,我的家也隨着搬到了父親工作的地方,深的家與我的家就成了鄰居,言比我大一歲,我們倆也就成了好夥伴兒。

  言的父親是當地中學校長,“國高”畢業,知識淵博,文采橫溢,在當地是一個小有名氣人士。言從小受父親的熏陶,就會背唐詩宋詞若干首,和我一起玩時還常講一些我沒有聽到過的故事,有時他還當起小老師教給我識字和算數。他八歲那年,到了上學的年齡就上了學,可是沒有人領我玩了,於是就哭着鬧着父母也要上學,父親沒有辦法,只好到小學找到了校長,校長說你先把你兒子領來,我讓老師給他測驗一下,如果能跟上我們就收。因為言教過我一些字和算數,也就順利地通過,從此我和言又成了一個班的同學。

  言喜歡讀書,家裡的藏書也多:《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十萬個為什麼》等,書里的故事和事,都是深講給我們聽的。從小學一年級到六年級,言的學習成績在班裡總是名列前茅,算數成績沒有低於九十五分的。他的作文老師經常作為範文,讓同學們學習閱讀。同學都很佩服他,把他作為學習的榜樣,當成一個學習的目標。老師也經常講,你們要好好向言學習,如果你們中有一個人能考上大學,那就是言。

  然而,天有不測的風雲。那場轟轟烈烈文化大革命蔓延到學校,燒到了言的父親頭上,什麼地主的狗崽子、國民黨特務、劉少奇資產階級教育路線忠實執行者等,各種高帽,劈頭蓋臉的戴在言的父親頭上,批鬥大會浪潮一浪高過一浪。言的父親性格倔強,怎麼批鬥就是不認,於是招來各種懲罰,最後把全家下放到了一個偏遠的農村接受勞動改造,那時起我與言就失去了聯繫。

  言一手抓着雞毛一邊地說:“那年到農村后,父親白天下地干農活,晚上收工回來還要到生產隊去接受批鬥,雖然不像在學校那樣又打又罵,但畢竟從體力上到精神上已筋疲力盡了,不久得了病就去世了,母親領着我和弟弟妹妹。我是家裡老大,沒有辦法,只好到生產隊里幹活去了,直到弟弟妹妹都出去工作並結了婚,我才通過別人介紹找了個媳婦,有了一個小男孩,已上了高中今年高考。去年我母親也去世了,考慮孩子考上大學需一筆錢,我和你嫂子一商量,我們就來到小鎮賣雞,不管怎麼的要比農村強,一年有不少活錢,夠孩子上學用的了。”

  “你還讀書嗎”我問到。“讀呀,你是知道的,哥哥喜歡讀書。文化大革命時把家裡的書讓紅衛兵燒了,但這些年,只要有點余錢,我都買自己喜歡的書,說實話吧,也虧了這些書了,陪伴着我渡過艱難的歲月。白天幹活累了,有想不通的事了,遇到一些難處了,只要一讀書就全給忘了,從書中我獲得了精神上的安慰。十里八村只要有個大事小情都來找我,給出出主意,寫寫文書,有時也會在縣報上發表點小文章,雖然這幾年苦了點,累了點,但我過得還挺充實,挺快樂的。命運的軌跡自己掌握不了,但命運的行程還得靠自己走,我不與命運抗爭,但我可以尋找自己的生活。”

  這樣的一席話,他就那麼輕鬆地從嘴裡流了出來,那滄桑的歲月,那崎嶇的路程,在他的眼裡就是那麼的不屑一顧,坦然地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

  站在我面前兒時的夥伴,我生活中的大哥,你又一次當了我的老師,你又一次成了我的榜樣。

  “好了兄弟,煺完了,你拿走吧!”“大哥,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頓飯,我們哥倆好敘敘舊。”“不用了,你沒看你大哥很忙嗎,只要你別忘了大哥,有什麼好書給大哥拿幾本就行了。”“大哥請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能做到的,謝謝今天你又給我上一課。”

  我接過雞,向姐姐家走去。

  路上我腦海里總出現那兩句話:“命運軌跡自己掌握不了,但命運行程還得靠自己走,我不與命運抗爭,但我可以尋找自己生活。”這話說得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