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語:閑來無事,去了人家串門。書櫃里瀏覽,覓到了一疊舊文稿,讀着多趣,故從朋友手中借出。徵得同意,在這裡刊出,以期與諸位朋友們共賞。這是文稿之一。
我上小學二年級,班上換了個老師。顴骨很高,臉頰很紅;突兀的腦門兒,深凹的湛藍色的眼睛;突兀的紅鼻頭兒。老師個子不高,身材適中。燙着一頭紅紅黃黃,遠遠望去,似火燒雲似的蓬蓬勃勃的大波浪捲髮。她可能喜歡穿着橙紅或淺藍色呢子大衣或短衣(當然我的印記中亦可能多是深秋或是冬日了)。總之在哪個時代,楊老師應該算是頗為時髦的人了。
我的初步印象就是覺得這老師有些怕人。這話也可能說反了,應該是叫人害怕。大概其就是這麼個意思了。我一見着她,心想這個老師肯定是脾氣火爆,訓起人也會是很兇。所以在班上我要謹言慎語了。當然了,這是現在的說法。那時應該叫老老實實, 規規矩矩。
也不知怎地,老師就知道了我家看着羊,給人家送羊奶。當然肯定不會是從我這裡知道的;因為我要謹言慎語,在班上從不多說話,自然更沒閑言碎語了。
冬天的早上,寒風凜冽。記得那時間我家可能還沒通電,屋裡的方桌上放着一盞帶着玻璃罩的煤油燈,灶屋是一盞沒有罩子的煤油燈。我記得天天晚上在燈下苦熬到半夜,甚至天明的姐姐,每天早上鼻孔總是黑的。天還是黑咕隆咚,說這話就是想說父親可能多是在摸黑做許多的家務活。父親將羊奶擠好,裝入玻璃瓶。哥哥姐姐上學路上都要去給人家送奶。那時說是叫捎帶上送,卻是要提早出家門了。早早的離開尚有些暖意的家,置身於瑟瑟寒風之中。而這一天父親卻要我也送奶,說是我送完也可以順道上學。 哥哥姐姐都在上中學,唯有我在讀小學。我沒送過奶,可沒辦法,家裡人都忙,能安排到我頭上肯定是出於無奈了。(想想也是的。那時間家家的小孩子可絕沒有現今的孩子金貴;當然也沒現在人的嬌嫩)。
於是往後我也要每天早早的拎着奶瓶出門了。
我按着父親所說的地方,去了定奶人所在的家屬院。在昏黃的燈光下,咕咕咚咚的跑上了三層樓,再咚咚咚敲開了門。未曾想開門的卻是我的班主任老師,這着實叫我大吃一驚。老師卻神穩氣定,好像知道我要來似的;或者不知道,卻也能想象我來也在情理之中了。反正沒覺得稀奇。
老師微微一笑,就接過了奶瓶。可能在接瓶子時就感覺了我手的冰涼,再看見我手凍的通紅。老師不由我分說,忙拉我進屋裡暖和暖和。
那時間機關里好像都通着暖氣,反正我家近前的單位好像都有。這使得單位上的小孩子與我們這些普通居民家的孩子在服裝上,言談中有着很大的不同。甭說是人家裡,就是進了樓道,就是一片溫熱,與外面簡直是兩個世界。那時間城鄉的界線不像後來那樣清晰,往往是單位牆外就是莊稼地;農民村落亦間雜着城市居民。單位城市人的孩子與農民居民的小孩子同教室授課。也難怪那時的孩子會拼着命努力學習,想着就是為了考大學。進了大學就掙錢,而後的一切都由國家管。進機關,住洋樓,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再是這寒氣肅殺的冬日,有着暖氣,着實叫人羨慕愛戴。
老師又拿了什麼吃食給我,我記不得了。反正我好像謝絕了。因為我書包里有吃的,儘管也就是兩個冰冷的蒸紅薯;而老師可能會拿着熱騰騰的白饃或是油餅。可我也不能隨意就接受。我是來送奶的,奶肯定是要收錢的。送給人家奶,卻吃人家饃。這肯定會多些不好!至於不好什麼,我不知道。只是直覺上就覺得不能隨意的接受別人的東西了。
可我終究還是吃了老師帶的東西。
記不清具體時間了。學校組織學生接受階級教育展覽,步行去參觀《收租院>》。農業展覽館在城北;而我們學校在城南。去要穿城而過,一趟過去少說也在十多里路了。學校要求學生自帶午餐。可在我要帶午餐卻着實讓母親犯了難。那時正是困難時期,家裡可憐,幾盡沒啥吃的。作難的母親拿出了五分錢,和半個雜麵饃。讓我選,說是五分錢就可以買到兩個硬柿子吃。說是讓我拿了錢就不要再拿饃了;拿了饃就不要再拿錢了。母親當然會想着我的哥哥姐姐和弟弟及全家的凍餒饑寒。我卻自覺是滿腹委屈。我什麼也沒拿,負氣而去,走了。
我們走到了展覽館,人家卻安排我們下午參觀。來參觀的人很多,里裡外外全是一片人。也是到了午餐的時間,同學們都拿着家裡帶來的吃食,吃着,互相逗趣打鬧着。而我只能背轉身,找個偏隅處獃著,眼睛胡亂的看,而肚子早就咕咕的鬧了。不知道老師怎麼就觀察到我的狀況。老師走到我的面前,一句話也沒有,只是將她的午餐劈一半給我,我的淚水嘩的一下就溢出了。我記得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吃得煎餅卷雞蛋。香是沒說的,可我肯定沒嚼出味兒。卻是伴着淚水下咽的,就多了咸苦與哀痛。說實話,參觀的印象遠沒有這件事給我的印象深刻。
再說送羊奶的事。因為那時間人都沒多餘吃的,肯定更沒啥東西給奶羊做精飼料餵了。至多是用家裡的洗鍋洗碗水給羊們喝,哪能有個啥油水兒。羊奶有時就會產的少,不夠送了。裝不夠瓶子數;也肯定裝不滿了。可訂了奶的人家忽的一天就不給人家送了,也實實交代不過去。或者就只能是定一斤的送半斤;半斤的送三兩。訂奶的人很有意見。父親就讓我們與人家說,缺的,不滿瓶的日子不算定數了,喝奶不用付錢。就那樣人家還是很不滿意,說是會耽擱人家的孩子。
一同去送奶的小夥伴看看我哪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的奶瓶子,就說,你們家人傻呀!摻些水,或者摻些攪些白面的漿水,瓶子不就滿了。小夥伴說,又不常使手段,偶然為之不會有事的。小夥伴說,我也就是看見我爸那樣搞才偷偷告訴你的,你可不興再告訴別人了。
我回家告訴父親別人家都是怎麼做的,父親聞之默默無語。我知道父親心裡不願苟同,嘴裡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在念叨下個月就少送幾戶吧。哪個月我們就少受了不少的奶錢;而往後還再會少收許多的奶錢了。
再說說家裡看奶羊的事。我們肯定是沒得奶喝的,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攢錢。我也許喝過些奶,卻多是羊產羔子時的所謂漿水奶,是不能給人家送的。留下給自己,或者還可以蒸成奶糕,也挺好吃的。
小學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為什麼呢 因為那時我們不單是要上學,還多要受環境的影響。譬如運動,譬如家人在運動中所受到的衝擊。譬如停很長時間的課,要做些其它的事情。總之是生活在哪個時代的人大都經歷過的,卻不是要在這裡表述的文字了。
楊國卿老師為了我們班或其他人受到良好的教育,肯定是做過不少的,多多益善的工作。很可惜我都淡忘了,耽擱了。所以現在我覺得很對不住老師的教誨與恩澤。
當然我更明白,我之所以現在還能寫出幾句話,肯定是與老師的教育分不開的。我深刻懷念我的老師。我感謝她!
我感謝所有曾經教育過我的老師們!
我在這裡鞠躬了。
我深深的感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