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夜雨寒
天空灰濛濛的,好多天沒下一滴雨,鄉間的土路上激起的塵土足足有三寸多厚,車馬過處,一溜飛揚的浮塵若橫空騰起的蒼龍般遮天蔽日、浩浩蕩蕩。這時,正是小麥拔節的季節。連續的乾旱把這春天應有的一道青翠而亮麗的風景,燒成一片片枯黃的衰敗。池塘也露出皸裂的泥底來,幾點還沒幹涸徹底的水潭裡,有幾尾黑麻黑麻的蝌蚪游來擺去。池塘邊上的幾隻鴨鵝,渾身干成一塊塊盔甲般的硬殼。天地間到處充斥着熱浪!目之所及,竟是深冬般一片蕭索之象,這春天竟然比酷暑還熱。說來也怪,這麼乾旱的天年,大坡樑上的那棵桃樹竟孕出幾粒嫩紅嫩紅的花蕾。
一日下午,正東的天際飄來幾片稀罕的白雲。俄頃,這雲便鋪滿整個火熱的天空,繼而變得烏黑烏黑的。幾道閃電過後,接着是幾聲沉悶的雷聲從遙遠的天邊滾滾而來,豌豆大小的雨滴淅瀝巴撒的緊跟着雷聲飄然而至。霎那間,天地間盡籠於瓢潑大雨之中。桃兒終是沒有回來!天地間連成一片的雨幕中,她奶奶扶着門框對着大坡梁斯聲呼喊:“桃——兒——”“快——回來吧——”“桃——兒——”一聲聲竭力的呼喚淹沒於無盡的雷聲、雨聲和風聲之中。
桃兒竟一夜未歸!朝陽經一夜風雨的洗滌,欣欣然一身血紅血紅的霓裳放射出一圈一圈的光暈,坦然地再一次升起在瓦藍瓦藍的天際。桃兒死了,死於昨夜的暴風雨中,死於她常常站立的大坡樑上的那棵桃樹底下。初升的太陽為她的屍體鑲上了一道金燦燦的曲線。她毅然撇下這個令她傷心的世界,走了,走得那麼坦然,那麼自在,猶如花開花落般的自然,似乎並沒有什麼牽挂,她的嘴邊還洋溢着那絲淡淡的微笑。那一對酒窩依舊那麼動人,那麼令人幻想。
那年壯娃將要外出打工,也是在這桃花盛開的季節,就在這株桃樹下,把一付銀耳環輕輕的戴在桃兒那對去年剛剛穿開的耳垂上,隨手摺下一枝桃花插於桃兒的髮際。托起那雙嫩白的手,四目一對,一股深切的溫慰彌開於兩個青春的胴體!緊緊地、久久地擁在一起。“等我!”“嗯!”“年前我就回來,辦事。”“嗯!”桃花正艷的季節,兩顆悸動的心有了無盡的牽挂。太陽依舊是旭日,桃花依舊艷紅艷紅。
往後的日子裡,大坡樑上的那株桃樹下多了一個纖弱的身影。樹榦上經多次摩挲而紅里透亮,樹下的那片土地竟若瓷片一般光滑起來。一眨眼,桃花變成了令人饞涎欲滴的水靈靈、紅灼灼的大蜜桃。桃兒眼裡竟一次次的流淌出晶瑩的淚滴,桃汁般甜蜜的淚水常常掛於那白皙的腮畔。
摘桃子的季節里,壯娃回來了。藏身於一個黑色的小木匣里的壯娃,竟沒有去看看他心愛的桃兒!僅幾個花白鬍須的老人在一個漆黑的夜裡幫壯娃的父親,把壯娃埋在大坡梁離那棵桃樹不遠的山崖下。彷彿一切均沒有發生,村裡的鄉親看着那桃樹下流淚的桃兒,不敢知道壯娃的離去,也沒人敢說出壯娃離去的事。時間象小溪里的水一樣,流淌了一個又一個季節,桃兒的淚水像這日夜流淌的小溪流淌了一個又一個的早晨、黃昏。
那樹桃,在桃兒死去的那天早上,開出了入春以來整個山村裡的第一樹桃花。很奇怪,只有兩朵,紅艷艷的染了血一般的紅。不知是一夜風雨催開的,還是桃兒那留在桃樹下的淚水滋潤而開的,就不得而知了。桃兒走了的那天,桃花正紅!
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