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為花醉,花卻隨風飛,那花為誰開,那花為誰謝。——題記
我細數走過的日子,追憶時光中的色彩繽紛,抬頭望向未來,原來生命的長河就是用許多色彩堆積的人生。
偶然回眸,那些富有善感性的顏色把生活酌染得五彩繽紛,或冷、或暖、或艷、或淡。在沉澱的歲月中輕輕地撕扯着情感的眼眸。是緣是分,是思是念,百味雜陳,一言難盡。
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秋天,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個凋零的世界,滿目的紅楓和黃葉。一陣風吹過,在路上紛紛揚揚地落下一層,腳踏在上面,心中陡然地就生出一種疼痛的感覺。那種疼痛源於大學圖書館前那排高大的梧桐樹。夏天綠葉繁盛,秋冬葉落飄零。就像一個人站在十字路口做出的決擇:你左轉、右轉,或前行,只能看一季的風景。人生沒有退路,即使往事精彩得無以復加,我們也不可能退回到過去。
許多年以後,當我回憶起大學,就會想起那座在梧桐樹映襯下的的圖書館,你也一定記起在圖書館里渡過的芬芳時光。
在大學,我只是一個平庸的女子,從另個一個城市來到這座邊城。笑容和憂傷都很平淡,從不想起引起任何注意。所以,沒課或周末的時候,消遣時間最多的還是校園圖書館。
從小就喜歡讀書,因為讀的是中文系,所以要讀更多的書才能滿足學業需要。習慣很早就去圖書館佔座,習慣在一個固定的位置,看書、寫字、思考,在文學的海洋里遨遊。有時會流淚,有時會大笑,有里會心傷,當情之所至,每每得意忘形,偷偷放眼四處,還好,同學們都在埋頭苦讀,沒有人注意我的情動於衷。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格外早。冬天的校園,暮色低垂,圖書館在優雅中帶着幾分蒼涼。吃過晚飯,我早早在來到圖書館,呵,人還不多。我來到固定的位置安享寧靜時光。恍惚中,一個身影坐到我的身旁。綠色的軍裝,挺拔的身形。不用看就知道是邊防武警朝語班的戰士。
我們是邊境城市,為了加強國防。我入學那年,延邊武警支隊委託四十名戰士到延大進修朝語,學制兩年,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在大學的校園裡總是閃現一道亮麗的風景:身着戎裝,英姿颯爽,有課上課,沒課訓練的一群特殊學子。大多數學生覺得和他們不屬同一類人,敬而遠之。我也從沒想自己的人生會和他們有任何交集。
大二那年冬天,在溫暖如春的圖書館中,我和一個武警戰士有了人生的第一次交集。
我在圖書館中看書、複習,那個武警戰士坐到我旁邊的位置,因他把書放得很重,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朝我歉意地笑了笑。這時他的形象也飛速落入我的眼帘:個子不高,大大的眼睛,冷峻的面龐,略微發黑的皮膚……我也朝他點點頭,然後就忙自己的學業。
之後,我天天到圖書館學習,偶而也能見到他。
那個晚上,當我身邊的同學剛一走開,我又發現一個綠色的身影坐到那裡。我用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是他。以後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我的左鄰右舍剛騰出位置,他就會如影隨形地坐在我身邊。圖書館沒有固定誰的位置,坐在哪裡是每個人的權力。我們都認得對方,但從來沒說過一句話。
有一次我看書看累了,就到外面方便一下,當我悄悄回到位子時,發現他正翻我的書,看見我回來,他趕緊把書放回原位。我假裝什麼也沒發生過,不去說破他的行為。
圖書館很熱,一次我正熱火朝天的複習時,那個綠色的身影再次來到我旁邊,並帶給我一瓶汽水,我拒絕了。他很不好意思,說,看你很熱,就買瓶汽水降降溫,沒別的意思。我堅決推辭說,我們互不相識,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饋贈。他後來急了說,不就一瓶汽水嗎,有時過分的拒絕也是不禮貌的行為。我拿起汽水咕嘟嘟喝下大半瓶,笑着說,這樣就非常禮貌了吧,他也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
圖書館里光陰就這麼流逝着,我們有時相遇,有時不遇,從不說話,有時就是禮節性的點點頭,但彼此的默契已深入到靈魂深處,我再也不能默視他的存在。
很快過元旦了,同寢的室友大都是州內的,三天休息都跳着腳回家過節去了,只剩下“四兒”和我因離家太遠,滯留在學校中過節。
他們一走,往昔熱鬧的景象一下子消散了,寢室頓時冷冷清清,憑添了幾分凄涼和落寞。晚飯後,我和“四兒”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聊累了,我們就倚在窗前,看街上的人來人往,看人群的熙熙攘攘,看煙火在天空縱容地絢爛,品人間的紛紛擾擾……
這時走廊里傳來一陣喧鬧,好像是男生,是我們班的嗎,好像不是,他們一定在寢室賭得天昏地暗。我和“四兒”仔細聽着,突然傳來幾聲:“九二中文”、“九二中文”,“四”說,好像是找我們的。我說,別管,九二中文有兩個寢室呢。接着“九二中文”又喊了幾聲,我和“四兒”推開門向走廊看去,另一個寢室的門也開了,三個武警戰士手裡拿着許多東西正在走廊喊呢,燈光昏黃,只見他們穿得都一樣,很難辨識和誰似曾相識。
他們中的一個突然看到開門張望的我,指了指我說,就是那個門。
他們一起來到我的門前,禮貌地問,還認識我吧。我說,認識。他說,那好,我們可不可以進屋一起慶祝元旦。我說,好。他們進得屋來,我一看,好傢夥,帶來了很多吃的,還有一個人背了一把吉它。
我說,你怎麼知道我元旦不回家?你怎麼知道我是九二中文的?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六號樓?他笑而不語。
他的一個兄弟搶先說,我們“山”哥早想結識你了,就是沒有機會,就你那點秘密在我們“山”哥那不費吹灰之力,“山”哥的能力無所不及……
“山”哥笑着讓他的兄弟住口。然後說,既然今天過節,我們兄弟有幸能和中文系的女生一起過節,就是緣份。這裡共五個人,我們都做一下自我介紹,互相認識一下,以後再見面就是朋友了。通過介紹,我知道,“山”老家是遼源的,今年24歲,來延邊當兵五年了,現在是班長,在部隊里人氣很高。
我也是個愛熱鬧的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匆忙和“四兒”收拾好桌子,擺上他們帶來的各種食物,邊吃邊聊,氣氛友好而熱烈,屋中不時傳來歡聲笑語,引得鄰寢的姐妹伸頭探望。
酒菜三巡之後,我們女生不喝酒,喝的是飲料,他的一個戰友提議:我帶了把吉它,為大家祝祝興,也是要替“山”哥唱給“五兒”聽的。大家一起鼓掌,“山”哥的臉一下子變成了黑紅,他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說,我倒要聽聽你的歌聲是怎樣表達的。
他先彈奏了一曲《上海灘》並用粵語演唱,這首耳熟悉能詳的歌曲勾起了我們太多的回憶,我的眼潮濕起來。接着他又彈了一曲《路邊的野花不要采》,拿着吉它手舞足蹈,逗得我們前仰後合,後來情之所至,他邊彈邊唱,我們隨他的旋律齊唱《濤聲依舊》《水手》《晚秋》等歌曲。這回動靜大了,歌聲飄出了寢室,飄到了走廊,飄到了樓下,很快引來了宿舍管理員。
那個女人氣勢洶洶上來,質問他們,女生樓不允許男生進來,你們是怎麼進來的,趕緊離開,馬上要關寢了,限定你們五分鐘離開,不然就通知保衛科。
他們幾個衝著我吐吐舌頭,攤開兩手,無可奈何地向我們道別了。
他們走後,我和“四”高興地抱在一起,一起喊着:真是一個美麗的夜晚,真是一個快樂的元旦。
元旦之後就是期末考試,我沒有再去圖書館,也許是在刻意迴避着什麼。直到放假前也沒有見到過“山”,他的朝語考試比我考的科目要難得很多。
經過一個寒假的休整,3月1日,我大包小包地坐上了返校的列車,正是學生返校高峰期,車上相當擁擠,幾乎都沒有站腳的地方,好不容易混到了一個座位,我剛坐下休息就看到車廂里有人來回竄走,忙忙碌碌的,原來是一群當兵的,他們正在互相找戰友。突然,我看到了“山”也在車廂裡邊走邊看,好像找人。我下意識在壓低了頭,把自己隱藏起來,不讓他看到。他如此反覆地走了兩趟,無功而返,我也不知道他坐哪節車廂。
車到站了,我提着大包小包下車,碰巧在出站口又看見了“山”,這次我有點鄙視自己,主動和他打招呼,他驚訝地捂了捂嘴,然後說,我覺得明天開學了,你一定會坐這趟車,我在車廂里找了兩次都沒有看到你,原來在這見到了。我說,我看到你了。他說,那你怎麼不喊我?我說,我不知道你在找我,我以為你們部隊有什麼軍事行動呢,怕影響你們軍紀。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一下子看到我的大包小包,馬上動員他的戰友幫我拿上,他們部隊來車接的,我的包也被接走了。
這次,我低估了“山”。他沒有把我的包送到寢室,而是直接帶到他的寢室。我和同寢室友說起了火車上的奇遇,她們一致主張我應該主動過去,向人家道謝並拿回自己的包。
我打聽到了他住的房間,稍作打扮就去了他們男生樓。一路上心中萬分忐忑,不知道如何開口。當我敲響他的門,好像早有準備,一點也不意外,他熱情地邀請我坐下,並詢問假期生活情況。我表達了殷勤謝意,並對車上的意外表示抱歉。說這個時候,他馬上差開了話題,目光中有些陰沉。在男生中間,我很不自在,就早早結束交談,說有事還要回去整理包包。他沒有送我,派他的一個戰友幫我把包拿走。
剛走出他房間,就聽到戰士們戲謔他:行啊,“山子”,有本事能讓中文系的女生親自來道謝。接着就是一團打鬧的聲音。我覺得我和“山”的第一回合中,我就處於劣勢。有時想起就不爽。
開學了,我還是偶而去圖書館,但不常去了。我們在路上,在食堂、在操場,在圖書館也能遇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會本能地拒絕他。
一天,“七兒”告訴我,有個叫“山”的武警戰士找你了。我沒有放在心上。接連幾次,他來找我,我都沒在。一次,在圖書館,他又坐在我身邊,我頭也沒抬。他無奈地看着我,嘆到,什麼時候,我們變得這樣生疏了,真懷念那個元旦的晚上,我說,那個晚上真美麗。
圖書館關閉時,我們一起走回寢樓。他的個頭僅僅和我平齊。他試圖拉我的手,我本能地縮回去。他感慨到,還有兩個月,朝語系的學習就結束了,就要離開延大了。你可不可以送我一張照片,讓我留着想念,我答應了他。
可是我回頭就把這事忘了。還有幾次他在樓下喊我,我不想見他,就告訴室友,說我不在。最後他給我留一個紙條,約我晚上到圖書館的梧桐樹下相見,有些事情要說個明白。我把紙條扔了,沒去赴他的約,現在想來,那個晚上,他在梧桐樹下孤獨地等待,會是一種怎樣的興奮和焦慮、無奈和失望。
聽別的學生說,武警朝語班馬上要畢業了,我突然良心發現,我還是很眷戀他,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看到他的身影了。我想起他要照片的事,就找到一張很漂亮的照片,後面寫上了“延大留念”四個字並簽上日期1994年6月。我去男寢找他,他也不在,不行,我要當面交給他。我太高估自己了,他一直沒有找我再要照片。
聽說明天他就要離校了,我慌了。再次去找他,他的室友說,他去圖書館了。我懷揣着照片奔向圖書館。可是在上樓時我猶豫了,就這樣去找他嗎,說什麼呢,繼續交往嗎,送照片做紀念嗎,我究竟要表達什麼 在沒弄清楚之前,我又退回到梧桐樹下。
站在黑暗裡,我拿着簽字的照片痴痴在站在樹下等他出來,亦如那個晚上,他在獨自等我。七月的天很暖和,可我卻感到分明的寒意。
站在樹下,我浮想聯篇,想像他出來時,我是怎樣優雅地走過去,把照片放到他的懷中,然後和他並肩走回寢樓,一路上說著分別的話兒並祝好他的未來。可這一切只是我的假想,當圖書館里最後一絲燈光熄滅時,我也沒見到“山”從圖書上館里出來。我像一隻迷途的羔羊,獨自帶着淋漓的傷走回寢室。
這一次我遭遇了尷尬。佛說,世間的事都是有因果報應的。剎那間我猜到:這是“山”的刻意安排。他是個武警戰士,他那麼優秀,那麼驕傲,他幾次刻意安排和我的節目,讓他所有的戰友分享他的驕傲,而我卻負了他。一個無知的女生膽敢挑戰武警戰士的尊嚴,他會讓她償到同樣的痛苦。是的,我陷入痛苦之中,那個學期我掛了科。
和“山”的交往,其實骨子時我是喜歡他的,只因他太有心機,太有城府,讓我這個涉世未深的女生有着畏懼,總是在理想的邊緣掙扎以至逃離。
眨眼到了秋天,我目睹了樹葉由翠綠到凋零的命運。有時一個人漫步在通往圖書館那條鋪滿落葉的小徑,心中細數着光陰的故事。“山”走了,他沒有帶走我的照片,泯滅了我秋天的童話。奇怪我從來沒有怪過“山”,他留給我的永遠是暖暖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