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社區來人統計老區拆遷戶,老爸越來越忘事,怎麼也找不着老屋房產證了。我大櫥小櫃翻遍也沒見蹤影,最終在大箱子里找到這個熟悉的梳妝盒。母親過世后清理完遺物便再沒打開過。這個梳妝盒是媽媽的陪嫁,從看外面看就是一個普通的小木箱,裡面卻精巧地分成上下兩層,好幾處小格,用於存放不同的首飾。記得小時候,每天對着上層的鏡子,看母親給我編小辮。後來鏡子碎掉,便成了她的百寶箱。
我掀開上蓋,裡面整齊地擺放着房產證,國庫券等母親生前最貴重的寶貝,還有幾個老的存摺和一打老照片,還有一疊花花綠綠的老式舊紙幣。我拿出房產證,好奇地拿出上層抽屜,底層裡面赫然擺放一疊疊碼放整齊的“洋火皮”,一捆捆用橡皮筋緊緊捆紮着。拐角方格里放着用碎花手帕包着的一塊大型動物的化石,母親管它叫“龍骨”。看到這一捆捆的“洋火皮”和這塊“龍骨”,記憶一下被拉回到童年。那時父母正給我“兒麻”的腿做康復練習,我幾乎每天都會摔破膝蓋。每每看着自己鮮血淋漓的膝蓋大哭時,母親便會說:“別哭!沒什麼大不了,指甲蓋大的傷!洋火皮大個事!”媽媽一邊說著一邊細細切下些“龍骨”粉末,極仔細地按在我的傷口上,然後撕下一小塊洋火皮貼上去,再輕輕吹一口熱氣,便會立即止血止痛。
撫摸着這一沓沓“洋火皮”,我撩起長裙,仔細尋找膝蓋上的疤痕。真的很奇怪,小時候跌了那麼多傷口,現在除了一點淺淺的色變,竟然沒留下疤痕。我仔細撕下一小塊“洋火皮”,貼在我光潔的膝蓋上,兩面都試過,沒有鮮血的粘合還真貼不住。現在竟然忘了母親當時對着傷口的究竟的是哪一面?
記憶中老爸是不吸煙的,母親的煤爐也很少滅,家中的“洋火”也僅僅用於點燈,用完的“洋火皮”遠遠供不上給我的膝蓋療傷。那時,父母去親戚鄰居家收集用完廢棄的“洋火皮”便漸漸成了習慣,久了,親朋用完的,將用完的“洋火”都往母親的梳妝盒放,收集起來的“洋火皮”也漸漸多了起來,記憶中似乎母親的梳妝盒裡從來沒缺過它們。
父母親沒什麼文化,但是今天看着這一沓沓的洋火皮,卻早已為我詮釋成無聲的哲理。我深深明白,父母敢於收集這些洋火皮,在他們心裡早已敢於為我直面這一切;也敢於為我選擇那鮮血淋漓的殘酷鍛煉;以及後來不遠千里去外地為我做“拉長跟腱,肌肉移植”等矯形手術。現在真的很感謝父母當時的決定,如果那時因為怕我一次次摔壞了膝蓋而放棄鍛煉,而給我一根拐杖,那我的人生可能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現在耳邊時常想起那句話:“指甲大的傷,洋火皮大的事?能怎樣呢?我相信!你只要能站立,我就能讓你走!”
也許正是聽慣了母親的這句話,後來在學自行車的過程中,雖然摔得很慘,卻並不曾想過放棄。而教我學車的那哥們,把自行車橫在我面前,一句話也沒說,就把自己的一條腿向後反搬起,扳放在自行車後座駕上,生生用一條腿,半圈半圈倒騰着騎完了400米跑道。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哥們當時氣喘吁吁對我說:“你的腿已經是這樣了?但只要你敢於面對自己,我相信!只要你能走路,我就能讓你學會騎車!”
現在我每天騎車飛馳在上下班的路上;飛馳在接送孩子上下學的路上;飛馳在追趕植物園花期的路上......感謝教會我騎車的友們,感謝你們沒有因為怕我摔,而選擇永遠用你們的車後座馱我。而我的心,或許早讓母親的“洋火皮”貼滿了堅強的力量,足以對抗人生的風雨。所以當我選擇真正面對自己時,一切都變得簡單起來,“指甲大的傷,洋火皮大的事,能怎樣呢?”
我從母親的梳妝盒裡拿出一沓“洋火皮”裝進包里,我又深深看了一眼,將母親的梳妝盒鄭重地鎖上,藏好鑰匙,想把裡面的這一切記在心裡,留給記憶。
我糾結了一小會,毅然將這一沓黑黑的洋火皮用剪刀剪下“點橫撇捺”,這一沓沓的洋火皮在母親心裡就是對抗病痛的勇氣,母親希望這勇氣能帶給我幸福。而我早已不需要“勇氣”二字。就選俗氣的“幸福”倆字吧,這也是母親最希望的。我用雙面膠把用“洋火皮”書寫的“幸福”二字貼在小葫蘆吊飾上。碧綠色的掛件,顯得這黑色的字符很搶眼。“洋火皮”在使用中曾被多次劃過,呈現出深深淺淺的灰色,像是年久的墨色。加上象徵“平安幸福”的小葫蘆在底下綴着,每天看着這灰黑色的“幸福”在風中輕輕晃動,陽光下閃着金屬的光澤,不由地想到小時候的寵溺,就讓這種暖意住進心裡,每天就這麼看看它,用它來感受着我淺淺的幸福。
一件事面對久了就成了習慣,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捨得花好幾百元買一件內衣,也捨得買千元以上的衣裙,但惟獨長褲絕對不允許超過百元。跌一跤,膝蓋破了,就“指甲蓋大的傷,洋火皮大個事!”過幾天就長好了。長褲說不定今天明天就跌破了,丟進了垃圾桶,會很心疼。其實隨着年齡的增大,速度早已慢下來,也很少摔跤了,但就是摔了又能怎樣呢?不過就是一件長褲的事?
人生最需要的信念是勇於面對,它像一盞照亮靈魂的明燈,指引着前行的方向。我每天快樂地飛馳在路上,我的人生不知道還會跌破多少條長褲?但是每天看着我用“洋火皮”書寫成的“幸福”兩字,摔就摔吧,不過就幾條長褲的事,又能把我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