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大漠裹卷着黃沙淹沒了千年的胡楊,駝隊迎着風鈴正埋頭低吟,你站在那漫漫沙海中,雙眸涌動,白衣長裙遮掩不住你精美的容顏,你平靜地瞧着搖曳在沙海中掙扎的人群,那是一批衣衫襤褸的軍人……
起風了,你赤着雙足踏在屋檐之上,好奇地打量着這群赤膊壯漢,風舞沙飛,石擊土揚,他們藏身於地窩之中,個個蓬頭垢面,懷裡緊緊抱着長把 頭,那動作竟如昔日抱槍般熟練,風吼雲低,他們肩並肩遮着臉,眯縫着眼瞧着這方世界。
下雨了,你躲在屋檐下,抿着山茶,愜意地賞起了這曼妙滴答的美景,無數次在山雨輕撫下入夢。可今日,你卻輾轉難眠,雨花一如往日般傾瀉如注,你明眸中忽閃出窗外那熱鬧一幕:他們挽起褲腳,趟着泥水,樂呵呵地唱起了山歌,你第一次發現原來在雨幕中嬉笑對歌是那麼情趣斐然。
開飯了,你從不吝嗇上天對你的恩賜,上飲得雪水,下食的野果。你拖着白裙走到荒灘地頭,看着一個拳頭大小般的窩頭被十幾個男人傳來傳去,他們雖然眼神留戀,但手上動作堅決。你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小小的窩頭十幾個青年壯漢卻食之不完;你很詫異,為什麼一碗清湯寡水進肚卻猶食蜜糖,兩頰總是喜笑顏開;你更震驚,那少之可憐的乏味之物為什麼能讓一個人迸發出驚人的戰鬥力,你始終不明白……
在那段日子裡,你最大的樂趣莫過於赤着雙足坐在屋檐上,默默欣賞着這樣一群奇怪的漢子在荒灘上勞作。曾幾何時,你視覺疲勞,想小憩一會,可是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姑娘突然闖到了這裡,讓你芳心大喜,聽慣了那方言四起的小調調,一道道清純甜美的聲音猶若巍峨雪山上的白雪,潔凈無瑕,美不可言。有女人的地方,始終是熱鬧的。這一天,你暮色歸來,恰逢寒秋,一陣激烈的爭吵聲讓你駐步不前,你站在窗外,月色皎潔,映在床頭那火紅的蓋頭上,屋裡傳出男人深深的嘆息聲:你是大學生,俺配不上你,跟着俺讓你受委屈了!女人也不接話,微縮着身子,在床頭竊竊哭泣。
你第一次皺起顰眉,兩個不互愛之人為何還會和衣睡在一張床上,你不明白……
日月交替,光陰似水,那年冬季,你依舊是一襲白裙,素顏動人,大地鋪上了厚厚一層白雪,你喜歡冬季,寒雪盈盈,大地沉浮,行走在天地間,整個身心都融在了這冰寒世界。在土房屋裡,你又見到了昔年頂着紅蓋頭的姑娘,如今的她已身懷六甲,體型臃腫,從她那清秀的容顏可以瞧出當年那紅蓋頭下藏着一個多麼貌美的姑娘!
女人為丈夫備了熱乎乎的飯菜,簡陋的小屋裡瀰漫著溫暖的氣息,丈夫一臉傻氣地嘿嘿一笑,說:我不餓,你身子有孕,多補補,將來咱娃身體好。
女人抽了抽鼻,默不作聲,起身從床底拿出一件破舊的棉襖,慢慢走過去,細心地給丈夫穿上,輕聲叮囑道:最後一頓團圓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這棉襖是咱們結婚你送給我的,穿上它路上小心點。
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來,女人抬起頭又補了一句。
後來戰事突起,你踢着小步從她門前走過,常常看到她伏在門前,眺望着遠方,那年孩子不到一歲。
多少次的駐足,丈夫杳無音訊。你從田間地頭歸來,看着大包小包的食物被裝上馬車,運向遠方,那一年,孩子已能在田間玩耍。
後來啊,你昏沉沉的睡了過去,這一晃不知過了多少年月,紅了石榴,白了雪荷。再次驚醒時,你突然發現身處綠洲之中,花海之上。遍地的棉花爭相盛開,白茫茫的一片似乎又回到了雪山之巔,你驚詫在這荒灘沙海之中竟也可以綠意翻湧,高樓林立,人頭攢動。
今日,你特意換了着裝,火紅的衣裙猶如烈日般嬌艷。此刻在石城大學的禮堂里正上演着一出話劇,名為兵團回憶。這已經是第十場巡演了,但台下依舊是座無虛席。此時此刻,在新疆石河子這片沃土上,話劇演員渾厚的吶喊聲穿透人心,聲震四野。
我坐在禮堂中央,看見你赤着雙足正款款向我走來,嬌艷的紅裙包裹着你那完美的身軀,烏黑的秀髮遮不住你絕美的容顏。
你掛着淡淡的微笑,一步步向我走來……
“你是他們的孩子么”
“我是他們的子孫”
她俏皮地看着我,抬手指着舞台上奔跑的演員不解地問道:他們在做什麼,感覺他們的服飾好熟悉。
我一臉正色地答道:他們在回憶過去。
你板著臉說話的樣子不好看,我不喜歡,她努了努嘴輕語道。
你笑起來的模樣很美,我很喜歡,我努力做了個笑臉回應道。
我們四目相望,不禁開懷大笑。
“你幹嘛,人家都哭的一塌糊塗,你還好意思笑?”坐在一旁的娜娜撅着嘴不滿地嘟囔道。
我望着她掛滿淚痕的小臉,無言以對,貌似笑的不合時宜。你瞧着身邊這位嬌滴滴的小姑娘笑而不語,片刻,你便挽起衣裙,揮手向我們告別。
在陽光直射到禮堂的那一刻,你竟奇迹般地回眸一笑,那笑容春風拂面,美得傾國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