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節了，仍就是這濛濛的天、憂憂的雨把我的情緒泡軟。還記得前年的清明，我匆匆回家時的情景。那時，您早已候在門外期盼我的歸來。在村口，遠遠地望着您已明顯瘦弱的身影，任輕風絲雨籠着，越發顯得單薄。其實，在路上我早就享到了這份馨香。我想您一定會出來迎我的，因為您迎接的不只是您久盼未歸的兒子，更多的是那份寄寓厚望的平安。記不清我到底多長時間沒有回家，尤其在您病痛卧床的日子，也沒有幾天陪在您身邊。沒有了電話，也沒有了問候，惟有父親陪着您一同咀嚼着孤寂和苦痛，陪着您傷心流淚。不知道這份苦澀煎熬着您多少個日日夜夜，更沒有想到的是，我的漠然如今竟然成了您一身的牽挂，並伴着您走進了那堆純色的黃土，留給我的卻是永遠的遺憾和愧疚。
怎會忘記我與弟弟從學校回家向您們要錢的每一次；怎會忘記我兄弟倆有了工作后您付出的點點滴滴；怎會忘記您為兒子們的婚事所耗盡的心血；又怎會忘記您為了兒孫的平安所嘮叨的每一句。如今您帶着病痛，帶着憂傷匆匆離我們而去，可是您的音容笑貌，您的慈愛恩澤，您的辛苦勞累將永遠烙在我們心中，流淌在我們的血脈里。
您是個能幹的人，鄉里鄉親都這樣說。直到現在，每次回到生我養我的家時，總能聽到長輩們嘮叨着您的好。每及此時，我心裡既甜又悲，於是我又憶起您的種種好來。在我的記憶里，童年是快樂的，少年是幸福的。那時，我的同齡人都羨慕我兄弟倆有您倆這樣好的父母，吃不愁，穿也不愁，可誰又能明白此中的辛苦呢？“紅薯飯”在我心中可是根深蒂固的了，如今想來，我覺得那時是您跟父親的傑作。您們那一輩經歷了太多的苦難和不幸，政治風浪尚未平息，三年自然災害又接踵而至。勒緊褲帶過日子，給您們造成的不僅是心理上的傷害，更嚴重的是生理上的摧殘，許多人隨着褲帶越勒越緊含冤而去了。可是，您憑着能幹和一雙巧手，硬是把一個家操持得滋滋潤潤，於是“紅薯飯”應時而生。我還記得您教我兄弟倆的那首兒歌：“紅薯飯好吃又好看，一半是紅薯一半是米飯。爹媽吃紅薯，崽崽吃米飯，吃了紅薯飯身子強又壯。”您跟父親憑着“紅薯飯”把您的兩個兒子，把我們的家帶出了那段苦難的日子。長大後方才明白，那時是您們苦着自己，甜了孩子。
上學了，家裡的負擔再次升級。可分田到戶的政策恰如春風催萬物。於是，您與父親率先走出了“大鍋飯”的陰霾，憑着您們的能幹和吃苦耐勞的秉性，把我們家的日子描繪得有聲有色，操持得有滋有味。在那時，被農村視為奢侈品的單車、手錶、收錄機，甚至電視機，您們都一件件搬回了家，別提他人有多艷羨。您們在理順農活的同時，又把目光投向家門前那條小河，一把“探螺絞”撈出了您兩個兒子十多年的學費和生活費。可以說小河兩岸坎坷彎曲的小道是您與父親一步一步踏出來的，河裡流淌着的有一半是您們辛勤的汗水。
在他人眼中您很能幹，而在我心裡您卻很辛苦。一家人的吃喝穿戴、洗刷縫補幾乎是您一人承當，然而，儘管您有時為多掙一兩分工分而起早貪黑，但卻從未放棄對兩個孩子學業的督促。雖然您目不識丁，可總能說出一些讓人心服口服的事理。您與父親不止一次當著我兄弟倆的面說：“只要你倆讀書狠，砸鍋買鐵也要送你兄弟倆上大學。”樸實的語言寄寓着您們的厚望，並一直激勵我們在學業上越走越亮堂。我們兄弟倆順順噹噹一路由小學走到中學又由中學走到大學。那時，我們家着實風光，一個普通農家居然送出兩個大學生，這令全村乃至全鄉的人都難以置信，您倆的名字簡直是家喻戶曉。可您跟父親並未因此自得過、鬆懈過，依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夙興夜寐，勤儉持家。您深知兒子讀書還用錢，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其實，直到您得知自己身患絕症時也從未鬆懈過。每次勸您休息，您總能找些不是理由的理由來推辭。您說等我兄弟倆有工作了就歇息，可是，等我們有工作了，您又說等我們成了家再說，然而，等我們成了家，您卻又要等我們有了孩子再說。直到您走了，也還從未好好地享受一天清福。每次接您出來，住不了幾天，您就牽挂這又牽挂那的，吵着要回老家。真的，每次見您匆匆來又匆匆地回，心中便生無限酸楚。給您的零花錢您卻捨不得花一分一厘，執意要幫我們存着。如果不是那可恨的病魔，我相信您一定會在某個適當的時候，把這些一點一點攢下來的錢如數歸還給我們的。假如真還有這樣的機會，我決不勉強您，我會毫不猶豫地接受您的這片苦心，只要您生命尚存，健康平安。如今，您走了，再多的錢也挽留不了您，這份悲痛是難以言語的。
歲歲年年，您付出的一切的一切日月可鑒，而您多舛的命運更令天地含悲。我還能說些什麼？縱使生花妙筆也難以描述您的恩澤，難以表白您的辛苦。惟有希求來世，您若不嫌棄，下輩子我還做您的兒子。
清明，我拿什麼給您？唯有我蒼白的惦念和哀思。
願母親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