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蘆葦

　　（一）

　　走過九月，步入十月，不知不覺中，時序已是深秋。

　　是氣溫的變化太過倉促，還是身心遲鈍的我早已不解秋的風情？當如虹的心念還在恍惚的光陰里徘徊，陣陣襲來的夜晚的秋涼卻讓我的小腿兩次抽筋。我知道，秋天，這必定要經過的時輪，早已悄悄抵達了人間，又一次地打開了它闊大無垠的帷幕。那些肆意的、絢爛的、枯黃和蕭瑟，終將在如詩的季節里演繹成一場悲壯、完整而極致的表達。

　　許多年來，我對秋始終懷有一種複雜的感情：盼望，感謝，卻又害怕，迷茫。但總是喜大於憂，愛大於恨，欣慰大於惆悵，等待大於失望。秋，總在輪迴變幻的色彩中給了我太多不期而遇的欣喜，鐫刻了我長久的悲歡和思念，記錄了我一生之中無法挽回的錯失與曾經。不說是寂寞，也會勝過春潮的悵惘啊。

　　這個季節里，常常充滿着秋雨、秋風。

　　但秋雨之於今年的這個秋天，卻是稀貴。秋雨總是沐着人的身軀，濺起了心靈之中的層層漣漪。每當秋雨來臨的時候，我總是不能自已地陷入到一絲蒼茫。像是一場渾黃無邊的沉醉，肆虐着潮水一般排山倒海的情愫不時瀰漫了我的心房。此時，長天寂寂，荒草萋萋，粒粒鳥鳴零落枝頭，就連空氣里也無處不在地發生着沉默的變化。山瘦了，水淺了，天高了，氣清了，清朗的天底下雲朵翩飛，雁陣嘶鳴，葉落葉飛，秋蟲長吟，一切彷彿都是前世的輪迴——那是一叢隔世的思念，是它們的內心悄然萌動的深長嘆息么？

　　而我也甘願地被這樣的秋風所淹沒。秋風催開桂的花魂，催落秋的葉子，催圓了一輪滿滿的圓月。秋風催得秋水沉靜、楓葉如醉，草木蕭蕭，秋霜凝滿了大地。每當這時候，我就想出去走走，竟產生了要捨棄了一身的皮囊縱橫飛翔於長天的渴念。我想在漫天的秋色之中，用一雙穿透歲月的眼，看秋風是怎樣地帶走了時光，帶遠了牽挂，帶着天高雲淡水落石出，雲朵奔走葉落花飛，帶着北雁在遙遠的故鄉也帶着執着的相思，千里萬里，山長水闊地南歸……

　　今夜，秋月如洗；今夜，我在如洗的秋月里獨坐幽窗，聽孤獨的雁鳴掃過雲天。

　　一陣，又一陣。

　　（二）

　　昨天，我站在一汪秋水邊細細看那些蒼黃的蘆葦。品讀“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總為伊人，在水一方”的詩句的時候，陣陣思緒便在心頭悸動。

　　沒有風，沒有聲音。蘆葦的葉子紋絲不動。秋風是暫時忘卻了行走吧，或者是在這裡作了一回甜蜜的小憩？而我，卻在這深秋的水畔分明嗅到了一絲秋風的氣息：清寒，蒼涼，而且安靜。

　　這是一方長滿蘆葦的池塘。我記住了它，從某一個春天開始我就記住了它，記住了這叢叢蘆葦和淺水之間茫茫而不可知的情節。現在，我正站在這一叢蘆葦畔，傾聽它們無語卻清晰的聲響：如絲，若弦，又像在水一方的伊人……而那些綠色，那些歡喜，那些曾經的蓬勃與葳蕤都正在不可挽回地走向蒼老和死去。秋風，它走着走着，便深入了歲月的心房，沁入了我們被日月浸染了的蒼茫的心。

　　濃醉的秋意里，叢叢蘆葦茫然地站立，將無數的枯槁和沉默一遍遍閱讀。那些從葉尖開始的焦黃正在走向季節的深處，直到深入蘆葦的根須，骨髓。蘆葦是有心吧？是不是從某一個春天開始，與這一泓淺水發生了一場美麗的邂逅，便低下身子默默在水面行走，直到安靜得忘記了季節如許的變幻？從那些潮濕的心上生出來的春的歡喜、夏的肆情、秋的蒼老和冬的沉默，都因了這時序的輪迴走進了各不相同的時光深處。“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今年的蘆葦死去了，明年還會再生，而明年的蘆葦還是會記得今年的約定吧？不是了，絕不是了，他們只是在同一顆心上生出來的不同的相思，不同的思念和牽挂，因了時日的變換而擁有各自不同的心情和因緣而已。

　　而我知道，這思念一直都在，而且隨着時間的延長而愈顯蒼老，深沉，一刻也不能消減這許多蒼白而無力的疼痛。

　　佇立在秋風中，會嗅到熟悉的氣息，那是泥土和成熟的植物一起綻放的芳香，縹緲誘人，不妨用她的溫暖與慰籍，來抵禦這個秋天的蕭索與輕寒。

　　“風乍起，吹皺一池清水”，秋風伴着流水，分明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可又無法挽回地從身邊悄悄拂過，任我們怎樣懇切也把握不住。

　　看慣了秋風，聽慣了秋雨，心中的浮躁會漸漸平靜，一份安逸悠然而升。腳下沙沙作響，俯拾一片落葉，讓思想乘上秋風漸行漸遠，心中不免又多了幾分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