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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尋根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平陰縣——隸屬於山東濟南的一個郊縣,是個不大的地方,打我小時候,“平陰”這個地名就被烙在了腦子裡,因為長輩們只要坐在一起,就會提及。從他們口中,知道那裡是我的祖籍。以至於,上小學時,學校發下的表格,我盯着“籍貫”一欄,躊躇不決,看着其他同學毫不遲疑的填完了表格,自己還要等放學回家,問過父親,才知道應該填寫自己的出生地。

  遙想當年,爺爺奶奶是推着獨輪車,跨過黃河,徒步走到石家莊的,在那個貧困多災的年代,這也是普遍現象。只是他們和大多數人“闖關東”的路徑不同,直奔了河北石家莊,因為那裡有同村的老鄉,跟着法國人在修鐵路。

  曾經翻開一張全國地圖,在密密麻麻的地名兒中找到平陰縣,在地圖上看,也不太遙遠的距離,可是爺爺奶奶自從離開家鄉,再未能回去。爺爺奶奶對家鄉的思念,毫無遺漏的留給父輩們,隨着父輩年紀漸大,對家鄉的思念沒有絲毫的消磨掉,反而與日俱增,終於決定,趁着身子骨還算硬朗,回去看一看。

  三百五十多公里,石家莊出發,一路疾馳,四個小時后,到達平陰縣城。從未到過這個地方,但是心裡感覺到親切,找到祖籍所在的那個村子時,幾乎已是一片廢墟,打聽一個路人,才知道這裡這裡緊鄰縣城,要建一所中學,目前正在拆遷改造。

  這下心裡沒了底,大老遠的趕來,村子沒了,重要的是,村子里,我唯一的一位堂伯,不知搬到了那裡,逢人打聽,毫無結果,無奈加失落,只得找家旅館暫且住下,在做計較。

  走進路邊一家旅館,老闆是本地人,男的,說話卻細聲細氣,像女人腔調,不過是正宗的山東平陰方言,這種方言,我並不陌生,只是三十年未聽過而已,因為我幾歲時,爺爺奶奶相繼去世,那方言就定格兒在那一刻,再沒聽到過。

  “你們是哪兒里的?要住幾天?”旅館老闆問我們,“看情況吧——我們找個人,如果找不到,就住一天,明天就走了。”我回答他,老闆從櫃檯一側拎出一個本子,說:“那好吧,要用一下你們的身份證,等個記。”

  “你們是石家莊的啊?!”旅館老闆一聲咋呼,很是刺耳,嚇我們一跳,我心裡不解,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又不是外星人。開旅館的都見多識廣,全國哪裡的客人不都接待過?他接著說:“不要誤會,是這樣——我的一個遠門堂叔,老是念叨自己在石家莊有親人,你們算是他親人的老鄉啦!”

  一種強烈的預感,使我我趕緊走近櫃檯,湊到老闆跟前,跟他說了我堂伯的名字和大致年齡。旅館老闆的臉上竟變得嫵媚起來,右手輕落下,拍一下自己大腿,說“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們是一個村兒的,你堂伯就是我堂叔——咱還是一家人哩——”

  真是太巧!現在急切想知道的是,他知不知道我堂伯的下落?老闆倒是沉得住氣,捏起小瓷杯,抿一口茶,咳咳——又清了一下嗓子,朝我伸出右手,翹起蘭花指兒,看樣子這是要開唱?

  老闆看我張着嘴、瞪着眼的猴急樣兒,終於開了恩,說:“你堂伯,就是我堂叔,就住在那裡,附近的一個建築公司。”他的手指着北邊,見我變的興奮了,又接著說:“從這兒,到那個建築公司兩百米,就在隔壁。”真是天意!老闆走出櫃檯,遞還我們登記完畢的身份證,帶我們去找堂伯。

  不起眼兒的一處鐵柵欄門處,老闆先進去打聽,我只得在門外等着,沒一會兒,還是那隻翹着蘭花指的右手,探出柵欄朝外面揮動,示意我們過去。此時,我心裡想象着堂伯的樣貌,朝門那裡走去。

  堂伯站在門口迎我們進屋,一切都很平靜,堂伯拿了塊兒抹布,使勁擦拭着凳子,拉我們坐下來。他比我想象的顯老邁,黑黑瘦瘦的,滿臉深褶兒,幾年前寄給我們的信封里,夾着一張他的照片,跟現在對比,竟判若兩人!

  “濤濤,你來啦,波波怎麼沒來?”堂伯眼睛怔怔的望着我問,我心裡納悶,他還知道我弟弟名字?旁邊的父親說:“我們給老家寄信時,把咱那邊一大家子里的每個人,都詳細的講了,還捎了一張全家福。”堂伯把家裡人問了個遍,哪家多少人、幾個孩子、幾男幾女,就連每個人的名字和工作,都說的清清楚楚,準確無誤!換做我,也未必能講得清楚。其實堂伯年老已經有些糊塗,這在後來的談話中,能感覺的到,唯一記的清楚,表達準確的,就是他在石家莊的親人,也就是我們大家庭的所有事情。

  一隻站在旁邊的旅館老闆,看上去好像比我們還高興,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兒,他只待了片刻,就告辭說:“你們一家人好好聊着,我回旅館忙了。”他確實做了件大好事兒,如果沒有他,我們應該很難找得到堂伯,最少沒這麼快。

  吃過晚飯,一家人聊到夜深人靜,都看到牆上的石英鐘,已是凌晨一點,只是沒人提及,我因為開了一路的車,最終沒能扛的住沉重下墜的眼皮,便提議休息,這才作罷,返回旅館休息。

  第二天大早,一家人包括堂伯,擠進一輛車,車開到老家村子口,停妥當,腳下踩着瓦礫碎石,繞過一處處殘垣斷壁,才來到舊宅子,這裡毫無懸念的也成了廢墟,看不出宅子的模樣。父輩們提到過,爺爺奶奶離開家那年,在院子里栽下了一顆石榴樹,現在也沒了蹤跡,那顆石榴樹,如果活着,得有七十多歲,真是可惜!後來想想,也不意外,村子都拆掉了,更何況那顆石榴樹?

  腦海里,時間回到七十年前的平陰縣,一場大旱災不期而遇,莊稼地里顆粒無收,奶奶無力癱坐在石屋炕上的一角,捂着臉,不停的流淚,那時候能見到的水,也許就是淚水,爺爺蹲在黃土夯成的屋地上,靠着牆根兒,狠狠的揪着自己的頭髮,剛剛成家的喜悅,滿懷着的希望被瞬間撕裂。

  “怎麼辦——不能擎等着去死吧,你倒是說話啊!”奶奶第一次用這種埋怨的口氣喊出來,爺爺依舊揪着頭髮,把腦袋重重的往後邊的石牆磕過去,咚咚——直響。奶奶爬過來,像個軟布口袋似得,從炕上跌下,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死死的抱住爺爺的腦袋。

  “走!出去討飯吃——遠遠地離開這兒!”爺爺狠狠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去哪兒啊?哪裡會有活路——你得想好啦。”奶奶臉上依舊看不出一絲的希望,爺爺顫巍巍站起身,拉奶奶也站起來,兩人相視一眼,沒說一句話,收拾好包袱,小心的取出僅剩下點底兒的糧食口袋,這些和小腳的奶奶一同上了獨輪車。

  待在家死路一條,出去或許能有一線生機!獨輪車推到村口外,停下回頭,最後再看一眼家鄉,只一眼,便硬生生把頭扳回來,大步朝遠處走。爺爺路上突然想起,同村的一個老鄉,在石家莊跟着法國人修鐵路,就這一念之間,獨輪車折向了石家莊。

  歲月如梭,眼前的堂伯,看起來和爺爺相貌竟有點相似,性格也差不多,沉默寡言的,兩人都喜歡給人吃東西,在老家待的三天時間,堂伯總是叫我們,到他那間暫居的小屋裡吃飯,飯菜擺滿桌子,我知道他沒成過家,一個人,都是在外邊買點吃的,自己從來不開火做飯。

  平陰是中國玫瑰之鄉,這點我是到這裡才知道的,印象里的乾旱貧瘠之地,竟然還盛產浪漫嬌艷的玫瑰。於是逛了平陰的玫瑰鎮,整個鎮子浸在玫瑰花香中,一路芳香,一路浪漫,還從鎮上買回幾壇玫瑰酒。

  這次回家,走進祖籍的老宅子看了看,很懸,再晚一些,那裡就會被夷為平地,蓋起一座學校,重要的是見到了堂伯,慈祥親切,可惜一輩子未成家,他走後,在山東唯一的血脈也就斷了——

  祖籍,當我再次想到這個詞彙時,已不是小時候感覺的那種模糊和迷茫,自己的雙腳一旦踏在山東平陰的土地上;聽到了三十年前,冰封在心底里的鄉音,真真切切的明白自己是山東人的後代,流淌着山東人的血液,骨子裡是山東人耿直豪爽的性格!從此,可以這樣介紹自己:我生在石家莊,愛石家莊;我是山東人的後代,也愛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