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歌唱
文/曹英之
在繁忙的工作之餘,我喜歡一個人靜靜的獃著。看一看書,或者聽一聽流行歌曲,並且偏愛自己喜歡的歌曲類型。但我自己完全不懂音樂理論,純音樂性的東西,聽得雲里霧裡,不知所云。我聽歌曲,偏重她的歌詞,音樂和節拍到成了其次的東西了。但也總有幾首能撞擊你的心靈,讓你仔細的聆聽,用心的體會,然後一次次感動。前幾天,在朋友的介紹下,我看了今年央視的《中國好歌曲》視頻,原創歌手的生存狀態和對音樂的執着讓我深有感觸。一位實力派歌手說唱歌永遠是在唱自己,歌里有逝去的青春時光,有歌者的淚水和歡笑,以及對明天未來的希望。此時,我想起了另一個群體-詩人,他們是另一種類型的原創歌者,用自己的心靈去歌唱,包括聽到的和沒有聽到的。
我第一次接觸詩歌時,大概在二十年前,其時我正在上高中,學習生活枯燥而乏味,那時學習成績也不怎麼理想,內心十分苦悶。那時的高中生活幾乎沒有什麼課餘活動,除了學習還是學習,校園生活十分單調。學校廣播站有時播放一些歌曲,好象是紅歌之類的,記不清了。但有一次周六的下午,廣播站播放了配樂詩歌,記得第一首就是席慕蓉的《青春》,“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卻忽然忘了是怎樣的一個開始/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無論我如何去追索/年輕的你只如雲影掠過/而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群嵐/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命運將它裝訂得極為拙劣/含着淚,我一讀再讀/卻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我到現在都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當時當我聽完這首詩歌,我的心被深深吸引住了。那詩歌中流蕩出的動人心弦的意象之美,引領我們走向心靈的彼岸。我覺得這是人生中最美麗的一次邂逅。從那以後,每個周六的下午,學校廣播站配樂詩歌朗誦成了我的必修課。從此,徐志摩、戴望舒、馮至、余光中、舒婷、顧城……一個個晶瑩剔透的名字在我心中留駐。但半年後,我卻不得不品味着汪國真的《那凋零的是花》,黯然結束了自己的高中生涯。我也嘗試着寫一些詩歌,但太多與自己落寞的心境有關,不願示人;天長日久,竟也有厚厚的一沓。然而我卻有一個疑問:二十年來,我為什麼歌唱?為誰歌唱?古往今來的歌者,他們又在為誰歌唱?於是我翻閱了《詩經》,翻閱了《楚辭》,甚至翻閱了《道德經》,想找到心靈深處的答案:我們為誰歌唱?
生活其實就是一首歌,人生百態,淚水歡笑濃縮在優美的文字和旋律之中。當一絲美麗的憂傷湧上心頭,經過沉澱,流注於筆端的卻是永恆的醇香,醉了詩人,也醉了讀詩的人。叮咚的琴聲在天水煙雲處撥響,靈犀在心靈之間自然流淌,千里之外,亘古至今,沒有時空的距離。那溝通心靈的橋樑,從遠古到現代,通往美麗的精神家園。我就在這樣的心境下,讀到了《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每個人都有難忘的一幕沉澱在心頭,那思念的遊絲在你我心中悄然掠起,遠方的人啊,無論時光流逝,歲月滄桑,你依然在渭水河畔,默默的守望。於是,無論“伊人飄香”,還是“空留伊人徐徐憔悴”,只要是有華人的地方,歸雁的鳴唱就能在你我心中泛起陳陳漣漪,任由那相思蔓上心扉。愛情-詩歌中永恆的主題。當美麗的容顏不再神傷,迷離的眼神不再惆悵,那深秋的楓葉,染上了莫名的相思,鐫刻在眉間心上,鐫刻在字裡行間,徘徊吟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些美麗的詩句值得我們用一生的時間去細細體會。
我們每個人都是人生過客,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中感悟着,有人感到痛苦,有人覺得幸福。其實痛苦也好,幸福也罷,這些都不是生活的全部。生活不是一本小說,寂寞時隨手翻翻,厭煩時就扔在角落。無論時光流轉,歲月滄桑,無論嚴寒酷暑,傷痛苦難,生活就象那潺潺的流水,一路慢舞輕歌,從你我的世界中流過。在我的意識中,詩和歌沒有太大的區別,文字配上音樂和節拍即為歌,她們都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傾訴和吶喊。“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它就象兩幅美麗清新的圖畫:離開故土時,柳色青青,難捨難離;歸來時,在一個陰雨綿綿的風雪之夜。旅途的艱辛和孤寂我們完全可以想象,一切盡在不言中。這些美麗的詩句,作者是誰?我們並不知道;但細細品味,風雪夜歸人已幻化成自己,為什麼歌唱?為誰歌唱?故土、家人?愛人還是戀人?不得而知!但已經足夠了,幸福的理解有時只需一個滾燙的眼神。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更是勾起無數旅人漂泊在外的秋思愁緒。至於“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李清照·聲聲慢),“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李煜·相見歡),細雨、黃昏、寂寞梧桐是離愁,誰又能體會深藏其中,刻骨銘心的家國之痛?很多文學上的意象之美,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當你處於同樣的心境,再讀到這些優美的詩句,就能跨越時空的距離,同這些古往今來的文化巨匠們進行心靈的交流。想到前幾年,台灣的某某搞所謂去中國化,我覺得他象跳樑小丑一樣可笑。對於中國人來講,民族的認同,只要李煜的《虞美人》,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前後《赤壁賦》就已足夠了,足可以跨越海峽兩岸的時空距離。這就是詩歌的魅力!這就是中國文化的魅力!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有濃重的家國情懷;漂流在外的遊子,不管他走得多遠,離開得多久,魂牽夢繞的地方永遠是家鄉,根永遠在中國。家國情懷是對自己祖國的高度認同感和歸屬感,從而產生深深的責任感和使命感,以至於犧牲生命也無法割裂對家鄉的熱愛和對祖國的眷戀。因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悲壯,也就不難理解屈原聞郢都陷落,遂作《懷沙》之賦,自投汨羅。詩人死了,留下了瑰麗的詩篇。“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屈原·離騷)。這正是屈原的人格魅力所在,始終不渝的家國之戀,痛徹心肺的家國之痛,國破了,家亡了,詩人再也沒有苟活下去的理由了,滔滔的汨羅江水,成了最後的選擇。“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屈原·國殤),我忽然想到南宋的江萬里,在蒙古兵包圍城池,國破家亡之際,毅然攜全家投止水壯烈殉國。屈原在《橘頌》中說,“生南國兮,受命不遷”,受上天的旨意,我們生長在南國故土,“我們的血脈和這神聖的土地相連,我們的血脈同那靜靜的湖水相染。要麼有尊嚴的活! 要麼慷慨的死!生如夏花, 即便是一瞬間的絢爛,我也要高聲呼喊,這個世界我來過。如果有來世,下輩子我還做你的兒女”(故鄉的南國)。文人的柔弱和剛烈象一幅幅圖畫從我腦海中掠過,從鴉片戰爭的林則徐,到甲午海戰的鄧世昌,從八路軍少將左權,到國軍上將張自忠。一個民族的苦難鑄就了她的子民不怕犧牲,前仆後繼的堅忍性格,正如司馬遷所說,“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從古到今,為了祖國和民族,有無數的人視死如歸,“雖九死其猶未悔”,這正是屈原的千古詩篇留給我們民族的精神食糧。記得少年時,讀過於右任先生的《望大陸》(又名《國殤》),其時懵懵懂懂,似有所悟,但終究不明白其中深義。前些日子,偶爾再讀,“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不能忘。天蒼蒼,海茫茫,山之上,國有殤”。我想起了屈原的《離騷》、《國殤》,想起了李煜、李清照的離愁,想起了余光中、流沙河的鄉愁……這就是他們的歌唱!
而我只是華夏大地的普通一員,一位心靈漂泊的原創歌者,當光怪陸離,霓虹閃爍的現代物質生活向你襲來,還有多少人在堅持夢想,堅持在遠離塵囂的彼岸用心靈去歌唱,歌唱生命,歌唱人生,歌唱這古老民族的滄桑和記憶。也許我們的聲音很渺小,也許我們的歌唱終生也沒有人聽到。但這又有什麼要緊?當歌唱已成為生命的一部分,當心靈的呼喊與他們的心聲相和,我們並不孤單。因為我們知道:我們為什麼歌唱!為誰歌唱!
2014.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