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齡越大越懷舊,每當夜深人靜,陳年往事總是歷歷在目,久久地縈繞在腦海中。有多少次我又依偎在父親的身邊,陶醉在父愛的幸福之中。
我十二歲失去了母親,唯有了父愛。父親是“半拉子”庄稼人,用農村的話說就是不純粹務農的。父親從小練就了編炕席的手藝,在當地十里八鄉很有名氣。他編的炕席密實,不起刺,冬天炕穀子壓不出來,人躺在炕席上不扎身,睡起來舒舒服服的。農村那時候特別窮,庄稼人睡覺極少有人穿襯衣襯褲的,光着身睡在炕席上很容易扎刺的。憑這,父親編的炕席特別搶手。每年到秋天割高粱,在削掉高粱頭之後,父親就領着我去地里挑好選顏色正,長的高又成實的高粱桿,然後求生產隊小隊長分到我家,承諾白送他一張炕席。高粱桿到家后,父親便開始忙活了,削葉、破三瓣,然後澆水泡一宿,第二天開始削內瓤,晚上開始在煤油燈下編席,三天多准編好一張,攢到夠數了,父親領着我到離村十八里地的小鎮去賣。去掉成本,一張席能掙幾塊錢。父親賣了錢,我吵吵懇求父親買玩具,父親瞪我一眼,我不敢言語了。父親不識字,領我去的地方最多的是書店。我也漸漸懂事了,挑選我喜歡的“小人書”買上幾本,父親每次都開心地笑了。晚上我也常常念給他聽,有時候他還自言自語說:“這孩子能有點出息。”有到我家串門的或買炕席的人常對父親說:這老爺子有眼光,供兒子上學腰都累彎了。父親笑了笑:莊稼地太苦了,我非叫他們進城不可。父親願望實現了,我大學畢業分進了機關,還成了個小文人。前幾年父親的祭日,我把我寫的書和拍攝的電視劇拿到他的墳頭,默默地向他做個彙報。
我家是非農業戶,在每年秋收分紅時候都是“漲肚戶”(給生產隊找錢)。哥哥是教師,工薪低,全家八口人,父親編席累成了傷力,席也編少了,又不能參加隊里體力勞動,我還在上學。到了秋季是我家最犯愁的時候,隊里不願意給我家分口糧和柴禾,怕我家到時候給不上錢,耽誤別人分紅。別的還好說,分口糧,柴禾我家都是倒數第一,糧食是末等,柴禾是青的,別人分剩下輪到我家。這“另類”農戶還常遭別人譏諷:看看人家,草不拔一棵,地不鏟一壠,還竟吃現成的。我氣夠嗆,父親不生氣還樂,好像是滿足,自豪。為了這,我幾次休學到隊里干半拉子。父親惱了:就是窮死你也得上學。父親看到家裡太窮了,拖着病弱的身子到隊上幹活。父親不是正經的庄稼人,別人收工吃完了飯他才收工。不知道誰知道父親從小會唱幾句《二人轉》,鬧着讓父親在歇氣的時候哼上幾句。農村文化娛樂生活太貧乏了,父親哼上幾句,沒想到還真有價值了,父親的活不用自己幹了,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們抱壠(一人鏟兩個人的地),歇氣就叫父親唱上一段,一唱二三年,掙點分工,家裡也寬裕了許多。
我和妻在城裡成了家,多次我和妻去接父親,父親就一句話:“你哥家去了,我就去。”我知道父親的心嚮往着城市,也願意住城市,他的願望是讓他的孩子們都進城。我和妻都在一個地方負點責任,每次坐車去鄉下去看他,他都說:“大車小輛又來幹啥,多費錢。”鄰居們說:人家是頭頭,不花錢。他氣憤了:臭顯,別犯錯誤再回農村來。哥嫂及子女後來也進城了,父親臨終時候不知道。如果上天有靈,應該感謝改革開放的。
每年的清明,我必須去父母的墳頭祭掃,墳地離村八里地,下雨進不去車我也風雨不誤。有一年,我因公在外沒去,整整頭疼一個月。妻說:你今年沒去給老爺子上墳,找你了吧。後來我真的去了,回來果然還真不疼了,不知是吃藥吃好的,還是老爺子真的咒我了。
我知道父親的夢想是城市,有一次上墳去,我特意畫一畫給他燒了,這個城市不是北京,上海,哈爾濱,而是我居住過的村莊:一切都變了,泥草房沒有了,樓房也起來了,“揚灰”、“水泥”路變成真正的水泥大道,綠樹成蔭,又在建設旅遊公園,小汽車,大汽車也跑了……( 散文網: )
假如父親今天還在,他一定不會再讓你的孩子們去奔城市了,我想——。
父親的夢 標籤:父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