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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巴山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當我駕駛着我的寶來,從安康出發,沿着包茂高速一路向南行進;當道路在我的面前遇山開洞,遇溝架橋;當風在窗外霍霍有聲,巴山以不同的姿態向我迎面撲來,又迅疾地向後退去,我確信,我仍然走在巴山的皺摺里,即便手機顯示,我已進入四川地界。

  這些山,高大、清峻、奇崛、硬朗,在五月的陽光下,閃着綠色的光芒。房屋們,象築在樹上的鳥窠,擇枝而棲,讓這一片浩莽無際的溝壑山嶺頓時有了亮色。蜿蜒的小路,象一根根繩索,串起房屋與莊稼、河谷與山崗、山裡與山外。這些,我所熟悉的事物和景象,在巴山北坡,它們以故鄉的名義存活在我的記憶中,它們還將以屹立不倒的姿態長久的存活在我無法看到的更遙遠的未來。

  巴山北坡,有一個叫嵐皋的小地方,清朝宣統年間,我的祖先從兩湖一帶遷移至此,迄今已傳六代人,歷時百餘年。

  鄉下的老家,承載過我的童年。我還能記起它早年的樣子:三月的晨風裡,姐妹們肩挎竹籃,頭頂陽光,從東山追到西山,將鮮嫩的茶葉一枝一瓣從茶樹上掐下來,丟進筐里;兄弟們在飄着雨絲的黃昏,將一捆捆從山林里打下的柴禾,抬着扛着,搬回家中。還有田坎邊紫色的桑葚,門楣處築巢的燕子,玉米地里甜得透心的苞桿……大年三十夜,我家門頭的燈籠最紅最亮,古色古香的造型,別緻優雅,人見人愛。身為教師的父親,能寫會畫,老院各家各戶門窗上的對聯,紅紙黑字,遒勁有力,全出自父親一人之手。孩子們一群一夥,放鞭炮,打紙牌,呼進湧出,其樂融融。那年月,讓我感受最深的是老家大院節日里呈現出的吉祥和溫暖,那些溫暖,曾伴隨我的童年,一點一點長大。當然,也有過悲痛。悲痛始於一個黑色的夜晚。是我的祖母不在人世了,她被人裝進一具存放已久的黑色棺木中,擺在靈堂里。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忙進忙出,響器嗩吶嗚嗚哇哇鬧騰一夜。第三天早晨,我看見一大群人,男男女女、吹吹打打、前呼後擁地將盛裝祖母的棺木抬到後山埋掉。二十年後,還是同樣的方式,我親手將父親掩埋在遠離老屋的另一座山樑上。在嵐皋,方圓五十里地,還有我的舅舅、伯伯、姑姑、姨姨們,他們也都長眠於此,再也無法走出嵐皋的地界,巴山的地界了!

  除了大山,家鄉嵐皋還有三條穿境而過的大河,一條名叫嵐河,輕舟慢搖、嵐霧繚繞的一條河,發源於平利化龍山,流經平利八仙、嵐皋花里、縣城、佐龍,自安康杜壩注入漢江瀛湖。它有兩條較大的支流,均發源於大巴山,一條叫滔河,自東坪鄉一路向東北蜿蜒,至蟒蛇吐箭處匯入嵐河;另一條叫四季河,春夏秋冬,四季長流,在水圍城嵐河漂流碼頭匯入嵐河。境內另外兩條大河均位於嵐皋西部。兩條河隔山併流,同樣發源於大巴山,又都自東南向西北方向流入漢江。山北這條河沒有統一名稱,隨流經地域各喊各叫,從上游至下游分別叫橫溪河、小溝河、石門河、榨溪河、民主河、大道河,經大道鎮流入漢江。此河最大的支流名叫盤河,盤河口坐落着我少年的故鄉石門鎮;山南那條河也沒有通用名稱,以官元為界(官元是我剛參加工作時呆過的地方),官元上游稱大北河,官元下游稱洄水。洄水是紫陽的一個鄉,與嵐皋堰門鄉搭界。此河自長春鄉匯入漢江。三條大河,均歸入漢江,最後又都歸入大海。大海,是所有河流最後的歸宿,也是唯一的歸宿。

  家鄉的河流,在我的心中,是一條長長的青藤,纏繞着鄉情,解也解不開;家鄉的河流,是一條彎彎曲曲的道路,連接着我的前世和今生。

  父親在世時,曾站在家門口,指着遠方的一座大山對我說:你不是想知道山那邊是什麼嗎?那得靠你自己去走,走過去,翻過去了,你就什麼都知道了!可那些山,高大、險峻,層層疊疊,綿長而悠遠,令人望而生畏,豈可輕易翻越?但我終究是翻過來了,一步一步從山裡走向山外,從縣城走到了省城。只可惜,父親沒有看到這些,原本,我是為了走給他看的。如今回頭再看那些曾被我走過的巴山,仍覺有許多迷茫。不能說對它不夠了解,畢竟在那裡生活了三十多年,但也不敢說對它的了解有多麼透徹。在我的眼中,家鄉的大巴山,如同被殼葉包裹着的玉米棒,剝開一層,還有一層,深不可測;又如一顆即便砸開、裡面也是布滿溝壑的野核桃,需用針尖,才能挑出深藏其中噴香的美味。

  每年春節,都還是要回去的,縱使那條通往小學的道路已被河流改變了方向,無從辨識;縱使親人墳頭的蒿草,長了又割,割了又長;縱使再也找不見當年盛裝青茶的竹筐、燃燒殆盡的柴禾,以及老家門楣朦朧模糊的大紅燈籠……龍潭裡裸浴的身影還在,小溝里摸魚的笑聲還在,嵐河裡搖船擺渡的喜悅還在。可什麼東西不在了呢?

  汽車在崇山峻岭中穿行,路過紫陽,與家鄉嵐皋的土地擦肩而過,沒有停留。這一次穿越巴山,我是一個真正的過客,一個對我的人生而言再也回不去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