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鳥巢,樹葉就落了,日子也就進入了冬季。每每這時候,我便想到,出門在外的父親該要回來了。
那時候,父親活得很沉重,家裡孩多又都小,他都是在忙完秋季的農活后,趕個毛驢車,和幾個人搭伴結夥,一塊出門找活干,給人家拉水泥,拉沙子,拉磚瓦......靠拼死拼活的出苦力,掙取着一張張零碎的紙幣。總是在臘月最冷的時候,冷得外面確不 能 再幹了,他才駕着毛驢車,頂風冒雪,滿臉憔悴的最後一個回家來,給我又帶來了新一年的學費。
記憶中的父親很沉默,沒事時總是一言不發;或是獨自斟上半斤老白乾,抓把 生花生 ,一個人靜靜的打發到深夜。我那時小,還不知道父親是為生計而憂愁。我只知道每天快快樂樂的玩,只知道每看見鳥巢時,父親不多日便從外面回來了,便能領着我一塊高高興興的去交來年的學費了。
鳥巢,成了我心目中的一份神聖!一份嚮往!一份牽挂!
我那時念小學,父親每次來家后,總是教導我,一定要爭氣。上好學,就用不着父親再出門受罪了。我聽不懂父親的話,就拿出獲得的”三好”獎狀給他看。父親不識字,接過來倒着看,翻着看,兩眼眯成了一條線......
這一年的秋後,父親又趕着毛驢車出了家門......
我看見鳥巢時,就開始天天倚在大門口,望着蜿蜒遠伸的村路出神,盼着那個最熟悉的身影快快出現。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父親沒回來。
天氣一天天變冷了,父親依然沒有影......
我望着鳥巢,不安的問:“我天天見你,父親咋還不來呢?我還要他領我交學費哩!”
鳥巢無語,無語的鳥巢在寒風中孑然的抖立着,漠然的望着我......
父親還是沒回來......
母親開始天天抹眼淚,姐姐跟着一直哭,我吮着手指頭,依然天天盯着鳥巢看,站在蜿蜒的村口獃獃出神......
春節一日日臨近,新年的炮竹不時的噼里啪啦的炸起。父親,終於在大年三十,在一陣陣漫天響的鞭炮聲中 ,無聲的躺着被人用車運了回來......
家中的一棵遮風擋雨的大樹,猝然倒了,母親着實承受不了這突來的變故,崩潰了。姐姐哭啞了,我也跟着直是哭。那時我還不明白死是咋回事,就覺得父親是躺在床上睡著了。他太累了,以前他回來都好這樣呵!我一次次搖着他的手,問:“父親,我看鳥巢都幾百遍了,您咋才回呀!您不知道我們都想您嗎?您不要我們了嗎?開學后我還要您領着一塊去交學費呢!"父親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沉沉的"睡”着,沒有搭理我。是不願意嗎?!是他永遠的也不會答我話了!
母親很快就知道了父親的死因,他在外面拉活時,為節省幾個飯錢總是硬撐個飢餓的身子拚命干,在爬一個陡陡的路坡時,因體力透支,路面滑,不幸車翻驢倒,結果他被重重的砸於車下,當即身亡。
母親在整理父親貼身的內衣時,翻出來兩沓沾滿血的摺疊得好好的紙幣----那就是父親用血用生命給我換來的學費呵!是父親給我掙來的最後一筆人世間最最昂貴的學費!
發殯的時候,我不由的問母親:“父親剛來幾天,咋又出門?!以後我看見鳥巢時,他還會來嗎?”
母親面無表情,獃獃的站立着,嘴唇顫翕着,像是回答我,又像是喃喃自語:“他一定會來的,咋不會呢!!”
......
以後的歲月里,我一看見鳥巢,就會不由自主的望着蜿蜒遠伸的村路出神:冬天來了,父親,您咋還不來呢?您還讓我等多久?!我是多麼的想您呵!
直到現在,每每看見鳥巢,我內心便會湧起一股別樣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