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纍纍的大樹無力地攤倒在地上,宛如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鋪滿在地上的殘枝碎葉,記錄著它曾經的輝煌與威武,然而現在,它沒有了生氣,只不過是一堆廢柴木。粗大的樹枝已經折斷,那雙綠色的、渾濁的眼睛也已經消失。
我腳步僵硬地跟隨男子進了木屋,一陣濃重的腐木味迎面而來。屋中擺放了兩張木板床、一張四腳不對稱的桌子,還有一個小巧的暖爐。男子招呼我在那張凹凸不平的木板床上坐下,它硌得我很不舒服。他又拿着火鉗擺弄了幾下爐子,低喃幾聲,轉過身來,注視着我。
“我看不出你有什麼特別之處。”他輕輕地說,漫不經心。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許多問題充塞了我的頭腦,使它凌亂不堪、無法思考。他無奈地聳了聳肩,坐了下來。這次,他提高了聲音,明顯地有着輕蔑的語氣:
“宗堂什麼時候眼老花了,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來當繼承人,豈不是——”
我猛然站起身,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着。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憤怒,火辣辣的眼光直視男子。他苦笑一下,什麼也沒說。我狠狠地用粗話辱罵了他一句。
我沒有考慮這一舉動會造成什麼後果,我在那麼一瞬間曾想到,自己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偏激?不過,怒火馬上將這個想法覆蓋了,我往地上淬了一口。
一股寒流從頭部直劈下來,傳遍了我的全身。我的牙齒打了個格,忽地癱坐在床上,雙手抱在胸前,全身倦縮在一起,半躺在床上抽搐。我感覺我的右臂除了鑽心的疼痛,沒有任何其他的感覺。那股疼痛傳到了臂膀,傳到了胸前,最後直逼我的喉管。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咳了幾聲,就像插了胃鏡一般,從床上跌下來,跪在地上不爭氣地哭泣。
半晌,他說:“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要到這兒來。你來到這裡,就要受苦,你就要在水深火熱中奮鬥,懂嗎?”他衝上來打了我一個耳光,我頭腦才清醒過來,寒流也消失了。到這裡來,是一個多麼愚蠢、多麼可惡的決定!
夕陽從地平線上消逝而去,儘管絢爛,但畢竟要消失。男子的目光變得柔和,他丟給我一張毛毯:“睡吧,孩子。明天,就會好的了。”我把毛毯拉過頭,淚水將枕巾濕透了。那晚的風很大,也很冷。半夜,門被風吹開了,外面,鵝毛大雪。我站起身來,步履闌珊地去關門,淚痕布滿了我的臉。我用手抓住了那粗糙的門板,嫩薄的皮膚被刺了一下。不經意地抬頭瞭望,發現遠處有一個人影。待我再仔細看時,早已空空如也。我帶着一種莫名其妙,關門上閂,回到床上。
陽光漏進窗來,男子早已起身了。我直起身子,冷不丁地問他:
“你叫什麼名字?”
“謝由安。”這次他沒有停頓,也沒有驚訝,而是平淡地回答了問題。我翻身下了床,他接著說:“我曾是宗堂領導的起義軍的一個領袖,後來被黑勛騎士團招安,背叛了起義軍,回到老家種田去了。”他又苦笑一下,自嘲着。忽然,他臉上那種諷刺的神情又消失了,他轉過頭來,嚴肅地對我說:
“現在開始,你要學咒術。”他說,“就像這樣。”他忽然用指甲劃開了自己的手指,鮮血流了下來。我怔住了,他卻飛快地打了幾個奇怪的手勢,只記得其中一個是將右手的尾指彎曲,無名指卻仍然挺直。緊接着他大吼一聲,雙手合併。我與他中間的土地忽然隆了起來,扭曲着、變化着,逐漸成了人形。下瞬間,一個與謝由安一模一樣、褐黑色的人形成了。
“朝我打一拳。”謝由安大喊着,“什麼?”我有些糊塗。
“打我一拳!”我下意識地將拳頭打了出去,那個土地人卻一個箭步衝過來,抓住了我的手,然後往前一跨,將我扭倒在地。接着它朝天長嘶一聲,忽然變成了一匹惡狼,獠牙在朝我逼近。然而,它卻漸漸地軟化了,輪廓變得模糊起來,直到最後變為一股泥漿。
我驚魂未定地坐起身,謝由安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手指上的傷口奇迹般地癒合着,不一會兒就恢復了原樣。他微笑地看着我:
“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