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喂？＂卓曜已經習慣了顧洋的電話在自己沉思於某個過往片段的時刻來電。
聽完講話，是三秒的時間，思考，僅僅是一秒的時間。已經無法在延長。掛下電話，往門外沖。心臟劇烈地收縮，溫熱的血液漫上喉嚨與鼻尖，伴隨着驚慌焦急的難過。風衣在一出門就被一月的寒風撐起來，身後的房門迅速關上。＂膨＂
就像世界一下子爆炸了的聲音。
＂市門診部急救室！莫曲剛才被車撞暈過去了……＂這句話反反覆復重疊起來，巨大地沉進腦海里，其他的一切都被溢出來年，唯一留下的，驅動自己飛快地打車趕向醫院。
隨後看見一間診室門口，站着顧洋，他的嘴唇翕動着，不知是寒冷還是恐慌。跑過去用手抵住緊閉的門板，顧洋被自己撞到了邊上，但是金色的劉海遮住了眼睛，顧洋沒有說任何話。十指觸碰到冰冷的門，隔着小小的玻璃，目光迫不及待地闖進裡面。
莫曲躺在病床上，周圍都是白色衣服的醫生。他們忙忙祿祿地搶救着這個受傷的孩子。莫曲眼睛閉得很緊，頭髮散落在白色的枕頭上。有血跡。
＂怎麼會這樣子？＂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問顧洋。
＂對不起……那一刻太快了……她從電影院出來就一直若有所思的，我叫她也來不及，拉不住她……她從來沒有和我並排走過，走路總離我挺遠的……我什麼都來不及做，車就過來了……＂顧洋沒有哭，可是說話像是哽咽。
卓曜想大聲責怪他，沒有看好莫曲。但是摻和着一半的原因是不可告人的成見，他的嫉妒。莫曲用以刺痛自己或者取代自己的人，沒有看好她。所以最終還是咽下去，只是想快點知道結果，想聽醫生說她沒事。
深夜時分，掛着白口罩的醫生面無表情的說，暫時脫離危險。
[７]
莫曲的父母下班後會來照顧，顧洋第二天翹課去看她。卓曜沒有去，在下午第三節課下課的時候接到顧洋的電話，莫曲醒了。
卓曜說，她還好吧？
挺好的。
如果有跟她聊天，就告訴她她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吧。
呃……
我上課了，晚上再見。
儘管這樣短的交談，卓曜至少放心了下來，之所以沒有去陪莫曲，因為知道顧洋在沒有把緣由告訴莫曲之前，自己和她是一個衝突，況且那個彼此心裡的結，尚未解開，依然不想貿然地在莫曲沒有表示想見自己之前露面。其實一直很擔心，只是習慣了掩飾。
電話那頭的顧洋聽到嘟－－嘟－－嘟。皺起眉頭，怎麼又擅自掛掉了，話還沒說完呢。
想說的話是：醫生說，莫曲他頭部受傷，選擇性失憶……
＂莫曲？我是顧洋啊＂
顧洋，…………好象 有那麼一點點印象，不太記得了
…………那卓曜記得嗎？
同學…………還挺要好的呢
莫曲笑起來還是那樣好看，在忘記了一部分令他困擾的事情之後，更加清醒，但是很快莫曲開始問起那些記不清楚的東西，她在尋索，在試圖回顧。可是該不該告訴她，讓她重新回去那個感性複雜，性格雙面，事事繁繞不清的牢籠裡面呢？莫曲保持着那種詢問的神情。
無故地想起王菲聲音緊貼着心的邊緣唱<；<；阿修羅>；>；。王子，小王子，為什麼…………
這種糾結不清。不該由自己解決。莫曲知道的，是卓曜。
晚上卓曜下了自習就去找顧洋了，匆忙得沒有回家，還提着自己的小提琴。看見顧洋的第一句話，理所當然的是：莫曲她怎麼樣了？
顧洋將醫生說的話和下午的事情全部說出來之後，卓曜楞着看着他。幾秒鐘之後，重新低下頭向前行走。默不做聲。
其實，不會那麼嚴重的，醫生的意思…………為了打破沉寂，顧洋先開口，並且不經意地在使用手勢，以便更清晰的表達。在卓曜的冷靜和淡然面前，顧洋往往會語無倫次。
我知道，她會慢慢記起來，這些記憶不會永久地消失。莫曲她那麼敏感的一個人，過兩天回家后見到或者聽到一些什麼，就會記起來的。”卓曜接過話來，顯然表明自己並不是在思考這個。
你叫我給她解釋的那件事情…………今天下午還不知道怎麼跟她講好呢
等她回家之後，你有空就告訴她吧，讓她歇兩天也好。”卓曜說著在路口拐彎，路燈下，影子漸漸拉長，朝着醫院的方向走去。
好……^喂，等我一下…………已經23：35了，你還去幹什麼。莫曲肯定已經睡了。
顧洋追上去，卓曜沒有多說話。
走過醫院冷清無人的長廊的時候，顧洋在蒼白的燈光下，看見卓曜的眼睛里，有和莫曲一樣的神情，讓自己即使靠得很近，也無法真正的觸摸到。卓曜在病房門口，依然是隔着小塊的玻璃看進去，裡面沒有亮燈，走廊的光線照進去以顯得微弱。只看見被子緊緊地裹着，像是保護着一顆小小的核。安靜中能看見均勻的起伏。那一定是熟睡中的呼吸。那個生命看起來脆弱。門外的這個男生也是。
許久，顧洋不出聲地等待。零點左右，卓曜回頭來對他說，走吧。
[8]
莫曲恢復的情況很好，周末回到家裡。當然地，沒有回學校上學，只是成日穿着睡衣在屋子裡晃蕩，很無聊。打開音響聽一些歌的時候，往往會想一些什麼來，就好象記憶在事故之後原本飽滿的地方漏了一些氣，部分地方塌陷下來，又在恢復的過程中逐漸鼓脹，一絲一毫地填進一些內容。
母親回家告訴她，國外的一些親戚知道了她的事情之後都很關心，發來了郵件。
“你如果有時間的時候回復一下吧。”莫曲的母親絮叨着。
“哦，可是我記不起郵箱的地址了”
母親恍然想起一般，在一張紙片上面寫上了莫曲的郵箱地址。莫曲接過去，打開網站，寫進地址，輸入密碼。無法登陸。很沮喪。
難道連密碼都記不得了？
想了好久，終於在房間里喊了一聲：媽，你給我的地址是錯的啦，我想起來了！
由於記憶是一種奇妙的東西，竟然把關於郵箱的事情，拉回到了三年前。三年前的郵箱地址，三年前的密碼。在突然之間呈現於腦海。成功登陸，120封未讀郵件。莫曲非常吃驚。難道親戚的數量陡然增加了？
打開收件箱，才發現全部都是來自同一個人的郵件。卓曜。這個記憶里曾經非常熟悉，又遺忘了一小部分的人，在模糊之中，開始出現了清晰的輪廓。一封一封地查看這個人發送來的每一篇文字，眼眶漸漸發脹，直至想起關於卓曜的一切感情，包括那顆自己用來傷害他的，來路不明的棋子，顧洋。
這個時候突然非常清醒的面對自己一回。發覺自己做錯了。不該讓卓曜難過。
“莫曲，今天給你那本亦舒的書，你接過去自然的連謝謝都省略了。這是不是表明我們已經互相非常熟悉，再也不用客氣些什麼，換言之我們已經是要好的朋友了？”
“莫曲，不要總想着sopor的歌了，你會陷入複雜的思維中去，那樣不適合你，因為你本身就孤單，時常不開心，別再嘗試那些令人恐懼的聲音了。”
“莫曲，我確定我是喜歡你的，但是我不敢跟你說，以為我知道，你不喜歡遇見暴露的感情，以及甜言蜜語。你說你生活在自己的城堡里做唯一的公主，那麼，餓哦還是不要打擾你的好……”
“莫曲，我怎麼就跟你說了呢。我竟然就告白了……希望你不要因此討厭我……”
“莫曲，你還能答應走到我的面前，讓我把這張CD給你嗎？就像時光還能拉回從前哪個只是分享與交流的，我們最原始的出發點。”
“莫曲，我只是想你明白，我沒有惡意，只是喜歡你。”
……
……
人變得像是鏤空的娃娃，四面的風都灌進身體里。嗓子暗啞着哽咽起來，眼淚淌過臉龐但是不發燙。非常想見到卓曜，跟他說，對不起。甚至想告訴他，其實自己對他的那種感情，也可以稱之為。喜歡。
桌子上有一封顧洋寄來的信。昨天收到的時候母親就問過自己，顧洋……是你的同學嗎？
“不是……不是很清楚。”當時自己是這樣回答的。母親就說，等記起來在看吧，免得看也看不明白，於是就放一邊了。
說準確，是一封快遞。莫曲拆開來，看到幾張信紙。
“莫曲，我希望你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能夠想起我是誰，呃，顧洋因為一條代別人發的短信而認識了你的人。最近因為學校衝刺高考很緊張，所以不能來看你。”
“我想，如果你記起來了，應該會記起你當時很想知道的問題—就算你很快地轉移了話題，但是我還是看得出你想知道，要不你也不會約我出來見面。這些都是因為你是在乎卓曜的 吧。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
“其實這件事情出自我當時非常的無聊。以至於收到一個陌生人的短信也會回復，最後幫了卓曜一個忙。卓曜給我的那條短信是‘今天是平安夜，我想給一個叫莫曲的女生一句祝福，但是他不願意收到我的信息，我想或許她不會去讀，所以我發給九十九個人這條信息，你是其還之一，因為……^你的號碼只有最後兩位和她的不同，她的末尾號是＊＊。如果你當做這是一種緣分，就幫我祝福它吧。謝謝。我叫卓曜。’我收到這條短信之後就給他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我願意幫他，然後他又叫我轉告你一些事情，於是就有了你後來收到的你條信息。”
“在我給你發信息之前，我也沒有想到我們的學校那麼近，而且年齡也相同。並且，你還約我出來見面。呵呵，那段時間就像是生活在劇本裡面一樣。由於卓曜叫我不要告訴你 這些事情，所以我就沒說。至於你後來為什麼要做出跟我成為朋友的樣子，我想是為了針對卓曜吧，我覺得我應該不會猜錯，因為有很多時候，就算我也能看得出你對他的在乎，和你的性格里習慣了孤獨的一面黑暗。那都是我不能改變的，我只能乖乖地介於你們之間，挺小丑的。”
“總之我知道最後你和卓曜還是會自己解決掉這個複雜的問題。我回到最初，也僅僅是因為被卓曜的痴心感動了，而闖進你們之間而已。這些如果早告訴你，可能就不會產生一些誤會，也許你和卓曜早就在一起了呢。但是你們的性格都那麼奇怪，所以曲曲折折地促成了今日的結果，我覺得挺可惜的。”
“事情就是這樣子，卓曜後來叫我告訴你。還有轉交一樣東西。他明天晚上就要乘飛機到澳大利亞去了，被直接保送到那裡的大學。他也想過要不要留下來，但他很悲觀地認為你不會再與他是朋友了。所以，這封信，或許就是一個終了了吧。”
“最後，卓曜還讓我轉告你，以後如果不想再一個人去陪伴自己了，就嘗試接受一個喜歡自己的人吧，不要害怕面對感情，那樣子你會破繭一樣地成為一個更加成熟的女子。”
“祝你開心。”
信封里還有一張CD．封面上的女子裸露出後背，上面排列着小小的瓢蟲。那個女子有着漂浮的聲線，帶着法國的浪漫。莫曲曾經告訴卓曜，很喜歡她，Emilia Simon．卓曜很認真地記住了。這個喜歡着自己，仔細的，溫和的男生。在自己一時的倔強之後，大概就一直很難過。
莫曲穿上外套就往樓下跑，少有的，非常明確自己的方向。莫曲希望卓曜乘坐的飛機還沒有起飛，那樣自己至少還能完成一句道歉。
[9]
卓曜拖着行李箱在機場的大堂尋找登機口的指示牌。箱子下面的兩個輪子咕嚕咕嚕地轉動着，自己要離開了。對於莫曲的喜歡，就這樣子沒有結果地終結了。為此心裡很空。已經算不上種難過，換言之是一種習慣了的感覺。不知道以後是否能在這些空蕩的地方，置放下其他的人。
就這樣心事重重地，緩慢地行走。儘管離登機只聲下半個小時。
進入侯機廳之前要經過一個卡，出示了機票后，工作人員在機票上做了一些小改動。卓曜沒有在意這些，再次期間回頭看了幾眼。總是覺得，莫曲會來。但是再一想，真的是非常愚蠢的希望。努力小聲勸說自己，不要再深陷其中，已經結束了，已經結束了。
然後找到一個位置，塞上耳機聽歌，眼前龐大的窗口外，飛機逐次起飛。
莫曲並沒有遲到。她在侯機廳之外望向裡面，希望找到卓曜。三分鐘之後，她看見了那個很久沒有見過的男生。他認真地看着那些起飛的飛機，背朝自己。
鼓起勇氣地說服了自己，終於叫出了他的名字”卓曜……^”並不知道，他的耳機里正放着simon的音樂，所以無法知道自己在叫他。
“卓曜……”再次地，稍微大聲一點地叫。但是依然沒有回過頭。並且站起來，朝着登機口走去，檢票的工作人員在一張張地撕去票根，卓曜已經開始排隊。
莫曲只好一直看着。默不出聲地。想象眼前的這個男生，當初是這樣靠着牆編輯短信，群發給九十九個人，像個孩子一樣希望得到幫助；想象他一定在醫院看着自己，用那樣柔和的目光；想象他沒有再見到自己，難過地離開這個國家。
卓曜已經在飛機上了，消失了的背影，留在莫曲用手機拍下來的影象之中，莫曲一個人站在角落，不停地流淚。世界在淚水掩覆了的眼裡逐漸模糊了起來，聽到自己非常清聲地說，卓曜，對不起。
就像一場幻覺，自己沿着迷濛昏暗的路途走出來，穿過自己一半的明亮和一半的 陰鬱，然後眼裡下起雨來，隨即過往都逐漸被淹沒。
卓曜在飛機起飛的轟鳴聲中感到一種疼痛，就像一株植物被連根拔起的疼，又是想起了莫曲，回頭看見機艙里，越過那些陌生的人，在最後面依稀看見莫曲，穿着黑色的裙子朝自己笑，如同之前那樣親切，手裡拿着一張CD，是simon迷人的模樣。
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個幻影。自己躲在自己的空間里深深地喜歡過莫曲，發覺自己心底一直存在的孤寂感原來和莫曲那樣相似，可惜一切還是未果。記憶留在青澀的年少，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