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泥街巷,淡淡飄散的炊煙,黑黝黝的灶台,灶樘內跳動的火苗映紅了女孩的臉龐,寧靜切平和.
幾縷光線從破瓦片中投射下拉,組成班駁的線,將憂傷穿起,掛在站在角落裡的媽媽的頸上.這憂傷是如此承重,把媽媽的背都壓駝了,不得不拄着拐杖支持.床上,癱瘓的爸爸無神地望着落有星星燕泥的房梁.裹着微微涼意,山風從懸着蛛網的窗戶里鑽進來,調皮地撥動着爸爸花白的頭髮.
在灶火的映襯下,一個忙碌的身影投射在牆上.
“你打算什麼時候讓女兒走？”為了驅散心頭沉悶如鉛的重負，爸爸找話問媽媽。
媽媽望着灶火間牆上晃動的影子不說話。
“就要走嗎？”爸爸追問。
“就要走了！你滿意了？”沉寂一會兒，媽媽聲音嘶啞地說，“孩子是我們的心頭肉，養了十二年啊，就是一塊石頭也捂熱了，你怎麼捨得``````”
遇到爸爸略微呆泄的目光，媽媽的聲音低下來，將哽咽壓在嗓子里。
“孩子是心頭肉，你捨不得，我又怎麼捨得？就是捨不得，才不能讓她跟着咱們受苦。你看，這還像個家嗎？這個家，能給她快樂幸福嗎？”
媽媽無言，淚眼中，那個灶火前的小女孩，調皮地跳着，笑着，回到了記憶中：1992年秋，出生才三十多天的小女孩被抱養過來。自己早年患病致殘，沒有子女，一腔的母愛全投入在了女孩的身上。歲月流過，一個曾經散發著乳香的小不點笑着鬧着，在自己眼前，長成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丈夫彭嘉祥幸福地笑着，耕田、修鎖、替人看病掙錢養家糊口。日子雖然過得貧寒，可是一家人卻也其樂融融。
“十二年的感情，捨不得`````”想到孩子要離開了，媽媽有些生氣地說，“要不是你那次不小心，也不會有今天這個樣子`````”
媽媽將怨氣遷怒於床上的爸爸，話說了一半，卻又收了口。她知道，爸爸多女兒的愛跟深沉。他不流淚，並不說明他的心就不會疼。
爸爸的心怎能不疼？如果自己小心一點，就不會在2003年大年初二的早晨在家門口摔成重傷，就不會癱瘓在床，就不會有女兒離家的情形發生。
“你我的年紀都大了，身體這麼差，如果有個三長兩短，女兒將來怎麼辦？依靠誰？為了孩子，咱們什麼都要捨得。”爸爸說，“幾天前，我已經通知了她的親生父母，讓他們把孩子接回去。畢竟是孩子的生身父母，他們會對她好的。”
“那````讓她走吧。”
媽媽也不說話了。失去了女兒，媽媽的心枯萎了。狠心的爸爸殘酷地毀掉了她對生活的全部的寄託，全部的希望，全部的快樂。
灶火搖拽，牆上的影子輕輕地跳動。
媽媽將目光轉開，強迫自己不要想不要看，試圖用麻木抵擋痛苦的侵襲。可是，痛苦決不放過她，將以往回憶的片段釘進她的腦里：孩子細心地照顧病殘的父親，包攬了家裡所有的大小事情，種地、澆菜、挑水、做飯、洗衣``````一日三餐，她把飯菜做好端到爸媽的床前；她把燒好的洗澡水提到爸媽的身邊；她夜半起身伺候爸爸大小便````
山風把屋內的人語聲送到了灶間，女孩流淚了。火苗的心疼了，便猛一身子，燃旺了，想烘乾她的眼淚，把風兒融化自己的火熱中。
是的，就在今天，親生父母找到了女孩了。
“孩子，爸媽對不起你，和爸媽回家吧。”教室外，陌生的親生父母淚流滿面。
儘管早有準備，女孩的心仍是酸楚不已，女孩已經將想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你們給我生命，我不怨你們，也不恨你們，真的。我只想留在爸爸媽媽的身邊，而且````而且他們比你們更需要我。”
沒有人知道女孩和她的親生父母還說了什麼，只有木棉花樹上枝椏間鳥窩裡待埔的雛鳥看到，女孩的親生父母是帶着笑和淚離開的。
``````
“爸媽，吃飯啦。”
一碟青菜和一碟肉丸，靜靜地擱在桌上。屋裡離別的氣氛，似乎感染了它們，使它們的香味被得凝泄。
“媽，他們今天來學校了。”女孩嚼着飯粒，低着頭。
“他們”是誰？大家都知道，卻都不知如何提起。
媽媽沒說話，雖然早有準備接受離別的事實，心卻突然間抽蓄。
“噢。”媽媽艱難地應了一聲，好一會兒才說，“孩子，吃肉啊，只吃青菜，沒有營養。”
“媽，我愛他們，也愛你們，兩邊都是我的爸爸媽媽。可是，你們更需要我，我更願意留在你們身邊，永遠陪伴着你們。”女孩激動起來，急促地大聲說。
爸爸媽媽相互對視着，不知所措。
“我的親生父母同意了，他們願意我這麼做。”女孩低下頭。
“孩子，可是````”媽媽說不出話，眼睛一下子亮了，似乎是枯萎的花兒遇到了甘泉。
“老烏鴉把小烏鴉撫育成大，當老烏鴉年老不能覓食的時候，小烏鴉就四齣尋找可口的事物，銜回來嘴對嘴地餵給老烏鴉，從不厭煩。老師告訴我們這叫‘烏鴉反脯’。生身父母給了我生命，爸爸媽媽撫養我長大，一樣的恩濃，一樣的情重。媽，您在我生病的日子了憂心如焚、整夜守在我身邊；爸，您為了讓我吃飽穿好，寧願自己省吃儉用節衣縮食``````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爸爸媽媽，你們就讓我做一隻反脯的小烏鴉吧。”女孩嘆一口氣說完。
爸媽學問不高，聽不懂“出草心”、“三春暉”，但是，女兒的話卻讓他們心醉了。
夜色深沉。悠閑的山風，在屋裡快樂地穿行，哼唱着遠方學來的歌謠：“寶貝！爸爸像太陽照着媽媽！那媽媽呢？媽媽像綠葉托起紅花！我呢？你像種子一樣發芽！我們三個就像吉祥如意的一家`````
女孩睡了，嘴角露着笑，她夢到，山風為她吹落了一樹的木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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